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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樓

姐姐的日記:喬遷

講故佬 唐樓

講故佬 唐樓

九月二日 星期六 晴

明天,我們搬家了。

離開板間房當然叫人高興,但搬到多富咀又叫人高興不起來。那名字庸俗得令人反胃,還有多富咀黃賭毒什麼都有,是個三教九流之地。我們雖然不是什麼上等人,但也不想跟那些品流複雜人的接觸。不過,搬屋是事在必行的,因為城市重建計劃,多富咀舊區快被清拆重建。爸說被收樓的居民非但得到可觀的賠償、搬遷津貼金,更有機會搬到新式的公共房屋。碰巧,爸有個住在多富咀的老朋友因為政局問題急著移民,所以以很難得平宜的價錢將房子頂讓給我們。套爸說話,「菩薩保佑,只要在多富咀蹲幾年,就有機會上樓。」。

公房環境乾淨、設施完備,我有幾個同學也是住公房的,真的又大又美。雖然沒跟爸說,但我心裡真的很羨慕。現在有機會了,我的心情跟爸一樣興奮。這個多月,爸媽為新家來回奔走,同時為我和妹妹辦轉校手續。他們很辛苦,而我卻沒法幫上什麼忙。


九月三日 星期日 晴

爸大清早把我們叫醒,催著我們洗臉刷牙。最後,執拾好所有東西,把鑰匙退回二房東六叔,便跟這斗室說 BYE BYE。萬歲!

事實上,我們也沒什麼東西要搬去新房子。一百平方尺的板間房,可以容納什麼東西?大部份都是光留著,卻不中用的雜物,不止沒用,而且稀奇古怪,像空的餅乾罐啦、數年前的黃曆啦、穿窟窿的水鞋啦、失靈的電風扇啦、斷了骨的傘子啦……全都是垃圾,還有塞滿在縫隙中大大小小塑膠袋和新新舊舊的報紙。天啊!原來我家早已成為垃圾場,而我們毫不自覺。

為了搬家,爸要買了新電器、新家具,為我們辦轉校手續,還要打點許多許多的事,一直忙不過氣來。「把新家佈置好,當一切安頓好,就能鬆口氣。」這句話最近成了爸的口頭禪。

打好包,回望這方寸之地,不免有點失落。好說歹說,我也在這兒住了近十一個年頭。在之前,妹還未出世,我們住在山上的寮屋。我對寮屋時間的記憶已很模糊,只記得下雨時,雨水敲在鋅鐵上的叮叮聲。媽說那時候山上交通非常不便,上上落落爬石級,水電都是偷來的,時時斷水斷電,而我又要開始上學,於是我們便搬到現在的板間房。

爸媽兩人左手右手抽著大包小包,後面又背了一包,爸的右肩更挑了根擔挑,而我夾著兩張摺凳,妹就提著兩個紅水桶,阿豆則坐在水桶內。秋老虎凶得很,等公車也熱得我們滿身大汗。來了兩輛冷氣車,我們沒上,後來終於來了輛沒冷氣的;但更難過的是沒有位子!

加下車後,是塊空地,擺滿小販的鐵車。穿過空地便是內街。內街是又濕又髒的街市,菜販就在地上擺攤。這時正好過了正午,不論賣魚賣肉還是賣菜的都正準備休市,他們忙著在店內在攤旁,總之是有蔭的地方架起尼龍摺床休息。我們提著家當,在兩爿肉檯中間停下來。一條窄窄的樓梯,頂上寫著「傅敘大樓」。這便是我們家的大廈,名字唸起來怪怪的。

新的家在五樓,位於大廈頂層。大廈的樓梯又黑又窄,僅能讓一人通過。爸先行,然後是媽和我,妹殿後。

到了五樓,推開防火門,是條對著天井的窄走廊。爸回頭說這是前座,我們家在後座,不過後座的梯口被一報攤霸占了,所以出入我們都要走前座大門。走廊靠外的天花架起了兩橫杆,晾滿了形形式式的內衣外著。欄河上勾了幾盆不知明名的花,都快要凋謝了,裡頭只有長得畸型的仙人掌還稱得上是綠色植物。

我們蹣跚地穿過走廊,拐個彎,再推開防煙門,才到後座。

一踏進後座,阿豆立即從水桶中跳出來,警覺地查看新環境。走廊跟跟剛才的樓梯和走廊形成極強的對比。不止寬,而且長。誇張地說踢球都行。我們家在走廊最遠的一頭,由樓梯到家門大概有四、五十步那麼遠吧。妹也許因為不協調的格局而不安,又或許因為快要踏入新房子而緊張,所以一直緊緊握著我的手。

「姐,很臭啊。」她忽然說出一句出人意表的說話。

「我才不臭!」仔細嗅嗅自己,有點兒汗味,但不至於「很臭」。

「有嗎?」爸問。

「可能是樓下街市傳來的臭肉味吧。」媽答道。

爸笑了笑,打開新家的門。

從今天起,多富咀鯪魚四街傅敘大樓後座五○四室便是我們的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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