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講我聽.我寫你看

地縛靈

地縛靈(終)

家輝扯掉另一隻手的繃帶,把手掌貼在瘦子臉上。他的叫聲響徹走廊。

「見過嗎?」

「見過見過見過,我看過,求你拿開手,求你。」

「哪裡見過?」

「在一個老頭身上,也是你們的工作,那老頭叫甚麼春的。」

「是甚麼工作?」家輝拿開手掌。

「跟今次一樣,是潑油。」

走廊上果然有個丟在一旁的鐵桶,紅色油漆倒了一地,連瘦子的藍色上衣也有點點紅色。

「然後呢?」

「我那罐油還沒開,就給那老頭撞破。我一跑,他竟然追。」男子把目光移開家輝。

「之後呢?」家輝的手掌再次移近男子臉龐。

「本來老頭追不上,豈知我在樓梯摔了一跤,你知道那些梯級多窄多深。那老頭跟我糾纏,我一推,之後的事你在報紙也讀到吧。」

「唔,你還未說到那些蟲。」

「嗯,那老頭在地上一動不動,我怕了,探他鼻息嘛,就看見看見那個眼睛、鼻子、嘴巴,都流出這樣的紅蟲。」

下樓的時候,瘦子推了家輝一把,戟指說:「你走著瞧。」說著揚長而去。家輝再也沒有碰見他。

記憶是如此模糊,家輝滿腦都是「癢」字。他在床上滾來滾去,新買的床鋪上都染得又紅又黃又紫。

只有泡冷水浴的時間會好些。家輝放滿了一缸冷水,在裡面倒了一桶冰,脫光衣服踏進去。翌日早上,一缸都是死蟲,家輝用勺子扚走蟲屍,倒進元寶蠟燭店買來的化寶盤,一把火燒掉,發出「滋滋」的聲響。

阿敏沒有接他的電話,也沒有回覆他的短訊。在唐樓伏擊瘦子後三天,家輝收到一封掛號信,裡面有一枚鑽石戒指。

只有智叔會主動跟他聯絡,於是家輝約他在茶餐廳會面。

家輝戴了鴨舌帽、帶上口罩,還加了副墨鏡,坐在茶餐廳的一角,桌上的奶茶只賸半杯。

幸而智叔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。

智叔還未坐定,就說:「輝仔,公司發生了大事。」

「是嗎?」

「很多同事都皮膚敏感,包括老鄧和阿敏,他們臉上都塗了藥膏,手指關節都貼了膠布。」

「智叔,你沒事吧?」

家輝「唔」了一聲,將奶茶一喝而盡。

「還有大老闆的一個師爺來了店,跟老鄧開了很久的會。他離開之後,老鄧就召了阿敏進房,又談了一個多小時。阿敏出來的時候,臉色黑得厲害。我也不敢問發生什麼事情。」

家輝這才完全明白那封掛號信的意思。

「老鄧之後跟大家說,你再也不是地產公司的員工。」

兩人沉默了喝一杯熱咖啡的時間,智叔說:「昨天春嬸到了店。」

「來幹甚麼?」

「她說來找你,我說你在家休息。」

「然後呢?」

「她看一看大家,就走了,臨走時說了句甚麼大家都辛苦了。」

「智叔,今天有空嗎?」

「有,怎麼啦?」

「陪我去一個地方。」

天很陰,走廊特別黑暗,彌漫著一股潮濕。

家輝一咬舌頭,全身的蟲子都停止爬動。他舌頭在口腔一轉,感到已咬破了七八處。

按了門鈴,沒人應門。

智叔拍著鐵閘,叫道:「春嬸,智叔啊,我帶了輝仔來看你。」

似乎是被智叔所攝,木門「呀」的一聲打開了。家輝打開鐵閘,幸好沒有上鎖。兩人進去,就明白為何沒人應門。

一個吊在天花、雙腿盪著的人是不會應門的。

受咒地產公司 六員工先後自殺

這宗在小報佔了一個小空間的新聞,在網絡炒得熱烘烘。家輝讀著多個不同的理論,不敢失笑起來。可是一笑,身子就癢得入骨。

家輝再撥那神秘號碼,傳來的是「這號碼已沒有登記」,之後他把通話紀錄刪除。警察傳訊過家輝,當然也沒有問出甚麼。家輝也想到為何警方不願多問,誰都不想盤問滿臉膿瘡的怪物。離開警局時,一個女警叫他去看醫生,家輝說他正在排期。

阿敏在自己的房間跳下來一周後,家輝每次刷牙,吐出的牙膏泡沫都混著一兩條紅蟲。

阿敏在自己的房間跳下來一個月後,家輝每走一步,褲管都會丟下紅蟲。五百多呎的房子,牆上椅上電視機上都佈滿了蟲子,就像一大塊花紋奇特的紅布。

當與阿敏的合照都變成與蟲子的合照,家輝收到一封銀行信,說他已經好幾個月沒有供款,要收回那對面樹林有鳳凰木的房子。

按下門鈴差不多五分鐘沒人應門,執達吏就向隨行的鎖匠打個眼色,鎖匠就從工具箱開鎖。花了十分鐘就開了那道實木大門。裡面黑漆漆的。執達吏微感奇怪,明明是光天化日,而且窗簾都是開的,為何房子裡黑漆漆一片。他回頭看一下那銀行職員,那人聳聳肩。

鞋下發出踩在黏物的聲音,執達吏有些後悔剛才沒有報警。他用懷中的電筒在客廳四處照射。地板、牆壁和天花,都好像多了一層有些肉質的紅物,遇到光線好像會像漣漪般微微的動。銀行職員和鎖匠守在門口,不敢進去。

執達吏踢到東西,電筒往下照,他就知道非報警不可。只見那個人型東西,身上都是那層紅物。電筒繼續照,忽然在那東西爆出一點光芒,執達吏定神一看,原來是一對鑽石戒指。

全文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