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傷者日多,猢猻軍的士氣不似之前高漲。士兵的面貌如土色,失去了戰鬥初期的神采,醫棚的守兵偶爾傳來戰報,猢猻軍在前線不斷挖戰壕、速陷阱以阻斷敵方馬兵在戰場上馳騁,但戰壕同時亦令猢猻軍的車兵無用武之地。士兵肉搏,對猢猻不見得有利,只好伺機自從戰壕中發動突襲,敵軍吃了幾次大虧,對此也有了戒備,一來二往,猢猻軍的傷亡比對方更要慘重,就連在後方支援的仲槿也感受到了戰事的慘烈。
仲槿沒敢再遲到,一再提早到醫棚,但是總是及不上茂髯。這天一大清早,醫棚中的全體醫者都忙著燒掉屍體,恐防發生疫病。
阿蘇數着:「第一百四十三條。爲甚麼不把屍體埋掉?」
仲槿回望堆積如山的犧牲者。「火能去穢。曉徹尼教導『穢物生病,病菌在穢物上滋長,引發疾病。』其實我不太明白什麼是病菌,大概像是衰運之類的東西吧。」
「我們是看不見病菌的,因為它們太細小。」茂髯插嘴說:「病菌喜歡穢物,以穢物爲根,以穢物而食,所以我們才大清早來清除……把『烈士』送上西天。」
「這些我都學過,但總覺得不太實在。」
「看不到的病源,別國的醫者倒很相信,醫術都以斷絕病菌為依歸。」
「茂髯叔你到過其他國家?」
「醫道,是門博大精深的學問。坐井觀天,對你沒有好處。」又說:「燒掉『烈士』和那些長滿黑斑的俘虜後,還要爲幾個人截肢。你手腳要快點!」
「轟隆隆、轟隆隆、轟隆隆」戰鼓的聲音特別響,差點沒蓋過尖尖的嗥叫聲。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嗎?
醫棚的守兵奔走相告,傳來一個又一個消息——
總帥要發動另一起攻擊了。
呂侯的援軍從山邊出現了,痛擊了蠻種的側翼。
呂軍的另一支正在斷截蠻種的援軍和備給。
呂軍的猲狚如暴風席捲敵陣。
總帥現在要召集士兵跟呂侯并手給蠻種一記重擊,一洗這幾天的頹風。
醫棚的傷兵一片歡呼,又一陣哄動,輕傷的士兵紛紛站起來,摘下繃帶換上戰甲。全部人都情緒高漲,唯獨仲槿臉上一片陰霾。「茂髯叔,對不起,我還有點事情必須去辦,很對不起。」
茂髯頭也不抬便說「去吧。回來給我洗繃帶。還有很多病人需要醫者。」
仲槿和阿蘇跨上猲狚,聽見茂髯叫道:「這套到給你。」便把一包刀具拋過來。
「謝謝。」
她們說完,立馬飆回王宮。仲槿踉踉蹌蹌,跑到殿前,喘着氣說:「父王!父王!呂侯要來啦。」
猢猻王應道:「難兒,在宮內,言行要莊重。此時,右大臣已經通知本王。呂侯來得正好,他真是及時雨。」
「父王,呂侯居心叵測,一定要提防。」
「目無尊長。呂侯明日覲見,你千萬不得失禮,知道嗎?」
仲槿不氣餒說:「但是——」
「殿下何須憂心,猢猻王有我們保護。」右大臣打斷道。
「難兒,這兒沒你的事。父王還要跟右大臣商量一下和呂軍會合之後的佈陣。」
仲槿不得要領,還是找曉徹尼去,她正在監督醫府製藥。曉徹尼見到仲槿說:「戰局混亂,你不該到處亂跑啊。」又意味深長地笑道:「但看來難兒有正事在忙。」
「曉徹尼,呂侯明天就要入城,要怎麼辦才好?」
「你不是已經稟報猢猻王嗎?」
「但是父王不聽。」
曉徹尼拿起幾味藥研磨起來,答道:「那便是他作爲君王的決定。你乾着急有有何用。」她抬頭看着仲槿,問:「那麼你爲什麼那樣着急?」
「百姓正是因爲呂侯的野心,陷於戰難中,屍橫遍野。要是被他乘虛而入,百姓還會有好日子過嗎?爲此,他犧牲了多少人?」
「你是心疼嗎?」
仲槿想到醫棚中一幕又一幕生和死,哽咽道:「我……我是不忍。」
曉徹尼輕聲安慰仲槿說:「這個國家的命脈其實始終在難兒你們手上。」她把耳邊的銀鬢撥到耳後,便繼續埋首配藥去。
「其實始終在我們手上?」仲槿徹夜難眠,耳邊總像是響著猲狚的嗥聲。眼前一隻猲狚咬傷了一個步兵,仲槿揮着醫刀,趕走了猲狚。她低頭一望,士兵竟變成了他的父王,在她懷中痛苦地呻吟。她放下父王,解下自己的腰帶爲他包紮。
「殿下!殿下!」仲槿剛進入夢鄉,便被阿蘇喚醒。
仲槿還是迷迷濛濛的,她未及睜眼,阿蘇又嚷道:「呂候進宮了,連同衛隊!」
「什麼?」仲槿翻過來,睡意全消,連忙更衣,說:「不是說明天才進城嗎?天還沒亮呢。」
仲槿和阿蘇趕抵大殿前,已聽見呂候的聲音。仲槿改變主意,和阿蘇拐到大殿後方細聽呂候的說話。
「呂候,現在才五更,之前不是已經通知下午才進城嗎?還有你身後的侍衛怎麼帶武器上殿?」
「猢猻王見諒,但本候怕遲則有變。」
猢猻王聞言問道:「什麼?是前線出了什麼意外嗎?馬上稟報。」
「回陛下。本候遺失了呂國兵符,在差遣部下時遇到一點阻滯。不知道本侯可愛的外孫把它帶回給陛下沒有?」
「原來為了此事,仲槿的確把它帶回來了。」
「看來難兒真的很頑皮呢,不知道她有沒有說過為什麼她拿了本候的兵符來玩呢?」
「哈哈,呂侯問得好。爲此難兒倒是編了個荒誕的小故事。」
「陛下難道沒想到,若然她說的不是謊話……」
「呂侯,你到底說什麼?」猢猻王吃了一驚,「人來,拿下呂侯。」
仲槿也大吃一驚,聽見殿內兵甲的聲音,正想衝出去,肩膀卻被阿蘇用膝蓋狠狠壓下,臉貼在地上。「阿蘇,你幹什麼?放開我!你要背叛我嗎?」
「陛下讓位吧。」呂侯字字鏗鏘:「將傳國信物交給本侯吧。」
猢猻王的聲音顫抖着叫道:「放開本王。人來,拿下呂侯,人來,人來啊!」
「什麼,剛才的擾嚷不是父王的禁衛?」仲槿心裏害怕得很。
呂侯的聲音又傳來:「是叫禁衛嗎?他們老早就回去休息了。這當然要多謝前猢猻王的得力助手悉心安排。」
「你——」
「請猢猻王屈就一下了,其他人給我搜出信物。去!本王要日出後就登基。快去!」
阿蘇拉起仲槿,一手捂著她的嘴巴,一手抝着她的手,半推半拉地由側門的小路快步遠離。
仲槿從被捂着的口中擠出聲音:「阿蘇,我要救父王。」
「殿下的安危要緊。」
「噹、噹、噹……」不遠處起了煙,失火了,阿蘇和仲槿都呆着了,因爲那正正是仲槿寢宮的方向。
阿蘇咬着牙恨恨地說:「呂侯是有備而來的。」
「外公他……」
「薰姬交帶得沒錯。呂侯喪心病狂。現在殿下的性命最為重要。我們要離開這裏。」
「不,父王他被——」
「喂!那邊有聲音,可能是走掉的王女。」
阿蘇又拖著仲槿逃跑,仲槿雖然想救父王,但一時手足無措,只好跟着阿蘇,最後逃到宗廟處。
「曉徹尼!曉徹尼!」仲槿叫道,曉徹尼在中堂危襟正坐,神色自若。
仲槿六神無主地說:「呂侯……呂侯真的策反!我現在該怎麼做?」
外面越來越吵,侍衛奔走,火光熊熊。曉徹尼領着仲槿到猢猻國的神樓之前。「命脈掌握在你手上,猢猻國的將來由你來決定。」
話未完,阿蘇就衝了進來道:「呂候找上來了!」
「阿蘇,我們要抓住他,逼使他放回父王。猢猻王第二王女仲槿姜難,你必須要振作!你必須要振作!」仲槿鼓勵自己,和阿蘇躲到神樓之後,手上握着的手醫術的小刀。阿蘇也拔出手鐮,靜待時機。
呂候逕自走了進來,彬彬有禮說:「拜見曉徹尼大人。」
「現在未及日出,呂侯到訪,又帶著多名侍衛,不知所爲何事?」
「曉徹尼大人聰明絕頂,一定清楚本侯拜候的原因;不然,又怎會精神抖擻在此等候?本侯不喜歡拖泥帶水。兩個問題,第一,請問本侯的外孫女,亦即是曉徹尼的得意門生在哪兒呢?」
仲槿屏住氣,自覺身上冒了一層冷汗,感覺千蟻沿背脊爬走上腦門。手上抓緊了醫刀。
曉徹尼輕笑一聲道:「這個時分,難道你認為一個小孩不在被窩中,會跑到外面去?」
「這個真難說。這小孩在十多個守衛的眼皮底下也能憑空消失,卻又在猢猻城外一顯威風。她的頑劣,想必曉徹尼一定感同身受。不過,那謎團被我想到了。」呂候頓了頓問:「好,第二個問題——信物在哪?」
「什麼信物?」
「這個時候還裝傻嗎?當然是猢猻國的世傳信物,猢猻王之證。」
「哈哈。王族之證,你應當問猢猻王,對吧?呂候來這兒不是緣木求魚嗎?」
「明知故問,真不像曉徹尼的作風。猢猻王在這——」噗的一聲,像是一個人跌倒在地上。「但他竟然咬了舌,說不出話!」」
「那真的沒辦法了。」曉徹尼聲線如昔。
「哼!就算沒又信物,本侯亦會繼承猢猻國的王位。」
「你認為這樣合乎宗法嗎?」
現在是偷襲他的好時機啊。雖然看不見,但呂侯和父王就在外面。仲槿和阿蘇跟握著對方,掌心濕黏黏的;仲槿就要放手着阿蘇殺出。
「鏘!」
仲槿阿蘇吃了一驚。只聽見呂侯怒吼:「宗法?本王就是宗,本王講的就是法。」緊接地上一記悶聲。恐怖芒刺在背,那是一種從未聽過的聲音,是甚麼。噼里啪啦,神樓上的靈牌被人掃下。血漫到神樓後面,仲槿瞪大了眼睛看着至親的血沾濕了自己的鞋子。
「狗屁不通!」重重的腳步聲快步離開了宗廟。阿蘇想要追上去,手卻被出了神的仲槿牢牢握着。
半晌,淚流滿面的仲槿回過神,才察覺錯過了時機,和阿蘇悄悄探出,內堂已空無一人甚至連父王的遺體也不見了。但見神樓狼藉一片。仲槿不忍,把靈位放好,她自言自語道:「若先祖有靈,為何要父王逢此劫難?」說完向祖宗下跪叩頭。
「噔」一下怪聲,前方的石階磚往兩旁打開,仲槿一看,階磚下面一個方洞,裡面有一塊牌子,黑漆漆亮晶晶的,沒有任何刻記,方寸只比手掌大丁點兒。
未完待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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