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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喀拉斯特

山喀拉斯特(三)

講故佬 山喀拉斯特

講故佬 山喀拉斯特

第二天清早,仲槿起來,一剎那摸不清身在何處,高床軟枕卻不是自己的寢間。

「殿下早安」牝侍在床邊請安,仲槿才醒起自己在外公呂侯的宮殿。「殿下請梳洗,衣服已經准備好。」她偷偷看著自己,嘴角忍著上揚。仲槿想起昨晚膳後就徹走她們,直接倒睡在床上。今天起來,想當然依舊蓬頭垢面的。牝侍一定心想世間哪有這樣邋遢王女。

「不,我不得在此失禮。」仲槿警惕自己說,轉向牝侍。「服侍洗沐更衣。」

沐浴完畢,仲槿著牝侍帶自己上朝會,朝會就在昨晚的大殿,朝臣十來人,文官在左,武官在右,席地而坐。左右大臣當然亦在其中,坐在最近呂侯的一頭。仲槿身穿華服,頭簪紫金鳳釵,徐徐上殿。眾臣目光被其風姿吸引但又礙於禮數不便注視,只得頻頻揚眉偷望。

「殿下來朝會,實令本侯意外呢。本侯剛好跟朝臣講完殿下夜半到埠一事。」

「呂侯,今次本殿為──」

「殿下已經好多年沒來看望本侯這老頭啦。本侯好高興。呂國跟你兒時已經大不相同。來,左大臣,你快去安排一下,帶殿下逛逛宮殿和呂城吧。記得要注意好好服侍。」

「但──」

「殿下一路辛勞,好應該輕鬆一下,在外公處什麼都甭擔心,隨便游玩。」呂侯揮一揮袖子,挾帶一種不可抗逆的氣勢。

仲槿坐著轎子轉城。小時候,仲槿跟著姨姨來過呂城,但除了美味的桂花糕,其他記憶已經十分模糊。呂城同樣建在山谷口,整體的地勢由宮殿至城門成下緩之勢。城內滿目粗壯的古樹,樹的枝幹成了不少房子的棟樑,房樹相融。路偏小,因為寬板的梯級旁邊就是給車子走的緩坡,兩者中間有小水溝穿過。一切都感到親切,既視感和違和感一同襲來,叫仲槿難以適應。穿過一片熱鬧的空地,數十人的重甲兵正在大聲呼斥驅趕商販,好讓後面的一大班步兵和車子通過。轎子避開人潮,隨即轉入由巨樹包圍的街道。

「本殿想登上城門樓看看。」仲槿下令,於是一行人朝城門樓進發。守城的仍是昨夜兩人。

「小人拜見殿下。」大鼻和大嘴誇張地行禮。「小人眼盲,昨日看不出殿下微服,請殿下恕罪。」

仲槿討厭兩人,但回心一轉道:「罰你們帶我上城樓看風景。其他人在此等候。」登上城樓,呂城盡收眼底。

「殿下好心情,來看好風景。」「殿下駕臨,我等榮幸之至,有何吩咐,小人一定辦好。」「殿下陽光猛烈,我找柄傘你遮蔭。」「殿下要喝茶嗎?我叫人預備。」「殿下──」

「少嘮叨!」經過昨晚,仲槿學會怎樣應付這種比孑孓谷蟲子更討厭的人。「大嘴,你來告訴我前面是什麼。」仲槿指指前方的景色。轎子剛才左穿右插,仲槿也不知道身在何方。

「回殿下,最遠方正中就是宮殿,被殿林包圍。殿林前面是眾大臣的官署。然後殿下可見,地勢一直往下,就侯宮前地。前地是我們的市集。看!就是那一片有很多人的地方。

「城內的道路以前地為中心往外發射,城門樓就在中線上,是進出呂城唯一的通道。最近,上頭要我們加把勁緊看著進出的人,嚴令未見太陽,絕對不得進出呂城。」

仲槿指指官署後面山坡一片沒有樹木遮蔽的台地,雖然看得不大清楚,但還是能看見很多穿著一式一樣衣服的人在那兒走來走去。「那地方是校場嗎?」

「殿下聰敏,正是校場。山坡林邊的小房子就是馬廐。」

「不,只是呂城的佈局跟猢猻城一樣罷了。」

「實不相瞞,呂城的木匠、泥匠,通通來自猢猻城,非但佈局相彷,只要殿下留意,小至橋墩的裝飾都跟猢猻城一樣呢。」

「你們校場上可真多人呢。」

「殿下,請再移步過來這邊。城外西南方就是大片大片肥沃的農地,啥都能種。看,正西邊就是我們的大校場,跟你剛剛看見的簡直小巫見大巫。」

在西邊,沙塵滾滾,看見步兵在一邊不斷揮動武器,勾刺時的叫喊聲好像也隱隱傳來。遊兵隊在圍場跑圈,跳過大大小小的障礙物,少說也有五百人。戰車和貨車則擠滿半個大校場。

「士兵操練之外就是耕作,農兵合一。不過最近的操練非常頻繁,很累人,莊稼活幹得少。」

「呂城的士兵好像挺多的。真有必要嗎?」

「回殿下,講起我們的兵力就可真頂瓜瓜。因為近野蠻的狻猊國。我們是全民皆兵的。必要時,半數呂城人都能上戰場。全國單是常編步兵,我就有三萬人;遊兵隊和車兵大約兩萬吧。厲害吧?」

「真的很厲害呢!非但城市的規模,連兵力也足以媲美猢猻城。」仲槿心裡非常敬佩服外公,今天晚上,定必要再跟外公商討借兵一事。

及至晚上,呂侯安排了絲竹歌舞讌請群臣,十色菜餚一樣不少。席間,仲槿更吹奏了她拿手的葫蘆絲助興,好不熱鬧。眾人大讚仲槿技藝超綽,甚比樂府師傅。仲槿於是把握機會再次向外公提出借兵一事。

「呂侯,雖然大家為歌舞所樂,但本殿食不得下咽。」

「是不是不合口味?」

「絕非此事,只因本殿想起在王城的臣民正處危急之際,實在放心不下。關於請兵勤王一事,不知呂侯是否答應。其實,不需要很多,三萬已經足夠,不,或者兩萬。」

呂侯收起笑容道,「殿下怎麼這樣掃興?借兵一事,早上本侯已經和大臣商議過。目前呂國的情況也不是太好,前年鬧過飢荒,國力大不如前。你眼前看見的,其實不過表面風光。」

呂侯話聲未落,右大臣便馬上接道:「目前全呂國的兵力不過三萬,若然一下子抽調這麼多的士兵到猢猻城,恐有不妥。望殿下諒解。」

左大臣再接:「殿下甭勞心,雖然難以遣兵勤王,但呂侯已令臣等安排輜重卅車援助猢猻王。請殿下安心。」

卅車足夠半天用還是一天用?正想爭辯,呂侯揮一揮衣袖,見呂侯面色都變了,仲槿只得按下:「本殿為猢猻城上下多謝呂侯。」仲槿咬咬牙。「本殿尚有一事相求,請呂侯准許本殿監督準備輜重。」

「諾。本侯累了,眾臣退下吧。」仲槿返回後宮,正思忖外公的態度,覺得有點不妥,但現在只能保守地見一步走一步。在心神收回來,看到檯上一盤精緻的桂花糕。

第二天,仲槿打聽了安排輜重的官署,便匆忙去官庫看了看軍資,又看了看車子,吩咐好官員打點一切后又回到後宮,馬上喚來牝侍道:「帶本殿去薰姬的宮殿去。」

「遵命。」

姨姨果然在宮內,也許請她跟外公再說情,借兵一事會有轉機,時間一點一點過去,敵軍逐漸壓境,刻不容緩。

仲槿被引到廳內,那兒沒有人,只有一盤桂花糕。仲槿想也沒想就拿了一塊,才咬了一口──「看來難兒還是饞嘴如昔呢。」──仲槿差點沒噎死。

「吃東西甭著急嘛。」薰姬連忙拍拍仲槿的背。

「姨姨。」仲槿勉強吞下了那口糕點。「我果真沒有猜錯。我那盤桂花糕是姨姨送來的。自姨姨出閣後,算起來有五年沒見了。」

「還是記得我回國那天,你哭得面口水鼻涕。」

「嫑再提起了,糗死人了。」

「對了,你不是嫁人了嗎?」

「嘿,我回來娘家有什麼出奇?倒是你,聽說有人髒兮兮的倒在城門前,被士兵撿了回來。」

「哪有,誰說的?可惡。」

「回歸正題,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?」嘿,我回來娘家有什麼出奇?倒是你,聽說有人髒兮兮的倒在城門前,被士兵撿了回來。」

來到呂國,仲槿總覺得事事不順,而且還有很多弄不明白的事。這次實在憋不住,竹筒倒豆子地說了出來,由出發至遇上俠曦再來到呂城,連同呂侯忽冷忽熱的態度都一一道出。

薰姬眯這眼睛。「啊?事情倒是真有趣呢。」

「沒趣。我覺得腦袋很混亂,不知該怎樣做才好。」

「好像一個盤子碎了,你看著碎片,卻看不見盤子。你手上的確有些碎片,但到底是否屬於這個盤子的呢,你又無從得知。」

仲槿看著檯上空空如也的盤子:「時間已經不多,為此朝中已非常慌亂,不然也不會要我來外公這兒。」

「你必須冷靜思考。」

「姨姨。你不如幫我再問一下呂侯借兵給我吧。」

「且慢,我先給你我手上一塊碎片吧。」

薰姬由腰間拿出一根竹管,上面的蠟封已經拆掉了。仲槿打開竹筒內的密函一看,難以置信地望著薰姬,「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?」

「稟右夫人,呂侯傳召二王女殿下。」外面傳來牝侍的聲音。

殿內坐著呂侯和左右大臣,呂侯還是笑咪咪的,可是仲槿已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。

「殿下還是像小時候一樣調皮,竟然想到把四車組成一車才裝上輜重。」

「我……本殿見車子實在太小,所以才想到這方法。」

「呂侯請寬恕殿下,殿下也不過是擔心猢猻城的情況而已。」

分明是有意刁難,那分配下來的車子不過一米見方,卅輛小車對戰事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。仲槿沒有發聲,她知道處境不利自己,這時還是忍耐為上策。

「呂侯請恕罪,難兒不敢調皮。」

「本侯又怎會怪殿下呢,這樣吧,就罰殿下不准離開宮殿吧,不知殿下意下如何。」

「難兒愿受罰。」

「報告,呂侯,右大臣。前線斥候傳來猢猻城消息。」

左大臣斥道:「大膽無禮,你看不到呂侯和殿下在此嗎?快退下。」

「小人萬死,小人退下。」

「呂侯,猢猻城──

「稟殿下,就最近的消息,猢猻王在痛擊猻猊大軍,請安心。來人,請送殿下回宮。」

兩個牝侍上來,半推半就擁著仲槿離開。

回去以後,仲槿把竹管拿出來,再次細讀紙上的內容;小腦筋再次運轉,她打開自己的包袱把一根藥管解下來換上密函管,然後往包袱裡一塞。仲槿想到薰姬還有話要跟她說,便要再去薰姬處。

「殿下,呂侯有命,請殿下在宮內反躬自省。」

宮門外的牝侍原來已被撤走,換成穿裝甲的牡衛。難道……仲槿返回宮內探看花園後面的小門,也立了兩個牡衛。仲槿萬萬想不到才不過兩刻,情況竟然變得如斯不妙。

兩天過去了,仲槿仍然不得踏出寢宮半步,心急如焚,卻想不出法子,唯一可寄望的是姨姨,可是怎樣和她取得聯繫接應?

「我要參見呂侯。」仲槿給牡衛下令。

「殿下見諒,呂侯事忙,他指示請殿下在宮內反躬自省。」

「我總之要見呂侯!」

「殿下,薰姬送來了糕點。」剛巧一個牝侍拿著一個漆盒到仲槿處。

「快,快進來。」

牡衛檢查過真的是糕點後,才讓牝進去。仲槿打開漆盒。急不及待把桂花糕咬了一口,放下,拿起另一塊,咬了一口,又放下。怎麼會沒有的呢,仲槿看著精緻的漆盒,上嵌了一剪精美的螺鈿槿花。她沮喪地坐下。,一件件地把糕點吃光,只剩下一小片一小片的墊紙。

平時的糕點不是慣用整張的墊紙嗎?怎麼?仲槿想起了什麼。馬上翻開包袱中的藥綑,拿了點藥,和了水抹在墊紙上,淡褐色的秀字在紙上浮現出來,再把紙片拼湊。「果然,世上只有我能找著這些碎片!」

她馬上拿出紙張,裁成原來整張墊紙的大小,把它換走盒內的紙片碎。

「來人,把錦盒退回薰姬。」

當天晚上,仲槿以偷龍轉鳳之計,帶著行裝來到薰姬處秉燭夜談。

「難,昨日呂候已經派兵出發。接下來數日,呂國其他地方的兵團應該也會陸續調至猢猻城。」

「什麼?他要乘虛而入嗎?怎麼會這樣?我一定要阻止他。」

「而你成了他的殺手鐧,萬一出了什麼意外,你就會變得非常有用。」

「外公就是為了這樣軟禁我?無可能,這樣做有違綱紀常倫。」

「嘿。」薰姬冷笑一聲。「我想他心中早已經忘記綱紀常倫了吧。」

「姨姨。」

「若然你的外公是守禮的人,那麼你今天應該叫我姨母而非姨姨。」

「什麼?」今天發生的事一件接一件地轟著仲槿的腦袋。

「我和馨本是孖生,我為長,馨為幼。當年姊妹倆同時跟父侯入宮,你父親猢猻王看上了馨,又因選妃以長女為優先。父侯為了攀上王系,於是當下就將長幼顛倒。我和馨被嚇了一跳,但當年年幼又怕犯欺君之罪,誅連呂氏,所以一直守密。但此次實在事關重大,父侯今次實在,太喪心病狂。

「難,你尚年幼。大人的世界比你所想的複雜很多。我被召回來,許給右大臣。也不過是攏絡軍權的棋子而已。」

「姨姨……姨母……」

「不,你還是叫我姨姨好了,這些秘密我憋了半生,我當你是半個女兒,不能看著你有難題不管。」

仲槿忍著淚抱緊薰姬。

薰姬把一個錦囊放到仲塞掌心道:「拿著這個,對你有用的。」

仲槿打開袋口,往裡面一探,驚呆了。「姨姨,你把這東西偷出來是死罪。」

「難道我不知道嗎?包袱都帶了過來嗎?別多想了,快去吧。人來。」

門外進來了一個牝侍。「王女殿下請更衣,我們要馬上出發了。」

仲槿換上輕甲,外披牝侍衣裳後,準備出門。臨行前,姨姨給她一個擁抱道:「一定要成功阻止父候的奸計,去吧。難,切記自己的名字。」把她推給牝侍。

她們由側門出去,飛快地穿過宮殿,中間遇上了幾個巡邏的牡衛,幸好沒被截查。「殿下,甭慌張,萬事有我。」仲槿的手被握一握,又長了勇氣,撇下方才的柔怯懦。

走了兩刻,他們停下來,仲槿張望眼前正面一大片空地,遠處圍邊豎起幾支長明燈。

然後她們沿著邊緣摸黑爬上山坡。一上山坡,一股惡臊襲來,前方閃了一下火折子的光,咕嚕咕嚕的喘息聲傳來。仲槿她們繼續向前,眼前出現了四名穿輕甲,腰間配手鐮的人。

仲槿來不及吃驚,宮婢的外衣馬上就被剝下,包袱也被放上猲狚的鞍上。仲槿第一次見到猲狚。那匹猲狚狠狠地瞪著青眼,舌頭舔著鼻子,尖尖的牙齒即使在黑夜中也發著淡淡的綠光。

「斗膽請殿下讓猲狚嗅一嗅身上的氣味。」仲槿小心翼翼地走過去,猲狚忽然把頭靠過來,用舌頭舐了一下臉,事出突然,仲槿還未反應過來,已被推上鞍上去。

仲槿上了猲狚,其餘四人已經各自上了猲狚出發了。

猲狚回頭望背上的仲槿,又擰回頭看一看前方的同伴,便立馬開步。「等等,我未騎過──」

「哇─」

猲狚沿著宮殿的外側,像風似的踏著黑夜狂飆。雖然猲狚身軀龐大,但動作敏捷,著地無聲。即使踩著廊上檐頂奔走,聲音不大,引不起別人注意。看見侍衛提著燈籠,猲狚馬上跳到另一邊的庭園,但它們絲毫沒有收步,還是朝著一個方向跑,遇到障礙又蹬著假山跳到另一檐頂上去。兩刻鐘的腳程,眨下一眼,便出了宮,來到前地。五匹猲狚像是小歇又像是等候伙伴,在前地稍息後,又各自分頭奔跑。仲槿已經安下心,手拿著韁繩免得自己掉下去。騎著在猲狚比騎馬容易,縱橫交錯的巷徑也毫難不倒它們。最後,它們又先後抵達城門前。

領前的侍從向城門叫道:「請開城門,呂候有急命通報。」

一會兒城門上傳來一句,「太陽不見,城門不開。」是大嘴的聲音。

「請門衛先下來接令。」同時近侍悄悄解下手鐮,握在手上,原來全部都是牝人。

「且慢,」仲槿說。「讓我來。」

大嘴拿著火炬下了城樓。仲槿跳下猲狚,拉下面紗上前。

「竟然是殿下,小人有禮。」

「免禮了。本殿身負重任,必須馬上出城,你開開門吧。」

「不過……」仲槿掏出猴形兵符。「廢話少說。這個你認得吧。」

「認……認得。」

「那還等什麼。」

仲槿回到猲狚旁,猲狚俯身讓她騎上去,仲槿摸它的頭說,「真乖巧,跟凶狠的樣子完全不同呢。」

柵欄格格作響,慢慢拉起,同時大門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,大嘴和大鼻由城樓機關房探出個頭道:「殿下一路順風。」

「多謝,全國臣民都會感激你們。還有,此事必須保密。否則人頭落地。」

猲狚魚貫穿過柵欄和大門。他們穿過城門後,仲槿回頭對著幾名近衛說:「現在才是開始。」

未完待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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