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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酉年鬼節

鎮店之寶

我出來工作後的五至十年,曾一度沉迷喝酒。

家裡的冰箱長期放了一打罐500毫升裝的啤酒,廚櫃裡還有三箱。客廳的酒架,十瓶八瓶的紅酒白酒是少不得的。

我不挑,有酒就喝。

下班回家,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冰箱拿出啤酒,咕嚕咕嚕在鋅盤旁先乾一罐。拿出第二罐,邊看無聊的電視節目邊喝。睡前,飯桌上東歪西倒放了十七八個罐子瓶子。

逛酒吧由逢周五,變成周四周五周六的活動。有時和朋友晚飯後續灘,有時就一個人喝。有人說單獨一人叫「喝悶酒」,我不認同,喝酒從來不是件悶事。

直至我遇到那人。

某個周五晚上,我和損友小李在深水埗吃羊腩煲。湯水濃稠得像呈膏狀的時候,我們已喝了四五瓶大裝啤酒。

小李提議到太子再喝。

「附近的酒吧也可以喝啦,用得著去那麼遠嗎?」

「用得著,用得著。我聽說有家酒吧來了個鎮店之寶。」

「甚麼鎮店之寶?美女老闆娘嗎?」

「說正經的。是個酒量很好的人。」

小李續說:「那家酒吧有個規矩,和鎮店之寶對飲,先倒下的就得付全部的酒錢。嬴了不但不用給酒錢,還可以有五千的獎金。」

我大感興趣,立即結賬,和小李乘地鐵到太子去。

「你已喝了那麼多啤酒,不怕嗎?」

「這麼一點點啤酒,難得了我嗎?現在的狀態,幾個俄羅斯大漢車輪喝,也不是我對手。」

「聽說前幾天了幾個鬼佬挑戰鎮店之寶,全部人都要抬著出去。」

說著談著,就來到老李口中的酒吧。推門進去,迎來的是節拍強勁的音樂,女店員帶我們去座位。

老李說:「我們是來跟鎮店之寶喝的。」

在昏暗的燈光下,女店員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,說:「鎮店之寶還有十五分鐘才出來,今晚你們是第二個挑戰他的。」她問我們要喝點甚麼,老李怕死,點了兩杯橙汁。

橙汁快要喝完,酒吧的音樂忽然停止,連帶酒客也靜了下來。

侍應們先在酒吧中心放了張高身的圓木桌,接著是兩張無椅背高腳椅。這是要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吧,我心想。

一把宏亮的男聲響起:「讓大家久等了,今晚的挑戰正式開始,我們有請鎮-店-之-寶-」

一人不知從哪裡鑽出來,一屁股坐在椅上。

我不禁失笑。起初從小李聽到這個鎮店之寶的故事,我還以為是個大胖子。大胖子的酒量都較一般人好。

可是,坐在椅上的人瘦得出奇,頂多只有五十來公斤。

那把宏大的男聲請出第一位參賽者,是個外籍大漢,手臂較鎮店之寶的大腿還要粗得多。

大漢先點六瓶啤酒,酒保拿來十二瓶啤酒,放在二人面前。大漢拿起酒瓶猛灌,喝完後「砰」一聲將瓶子放在圓桌上。鎮店之寶把啤酒倒在酒杯,靜靜喝著,也是一口而盡。十二瓶啤酒,不到五分鐘就喝完。

大漢再點六瓶啤酒,他喝得挺快的,但我知道他是輸定的了。果然,喝到第三輪的時候,大漢放下瓶子,蹲在地上往一個桶子猛吐。

幾個外籍男女抬走大漢後,酒保們清理桌面後,那把宏亮的男聲宣佈我出賽。

我一坐上高椅,小李就歡呼吹起口哨來。

「你已經喝了一打半啤酒,要休息一下嗎?」表面上我很有風度,實際上是怕嬴了會被人斥為勝之不武。

「我想去一下洗手間。」鎮店之寶落下高椅,走到洗手間,腳步緩慢,就像大腿間夾了個花瓶。

我心中盤算,要喝甚麼酒呢?啤酒,不醉死也把他飽個半死。不過,喝得他肚脹而敗,似乎不及他醉倒而輸。

他回來時,我已決定了。

「來十八份伏特加。」圍觀的酒客嘩然,伏特加是俄羅斯的著名烈酒,一般人喝兩三份也隨時醉倒。

鎮店之寶垂下頭,似乎看著木桌中心。

三十六份伏特加,分成四行,整整齊齊地放在我們面前。

我拿起一份,先飲為敬。他也拿起杯子,一口喝盡。

三十六份伏特加不一會就喝完,鎮店之寶的臉完全沒有紅。

接著點了威士忌。當酒保正要倒在小杯時,我伸手阻擋說:「倒在啤酒杯裡。」

圍觀的酒客鴉雀無聲。

我拿起啤酒杯,看著裡面金黃色的透明液體。

當嘴唇碰到威士忌時,我只是小口小口地啜吸,而且不時把酒吐回杯子裡。

我希望鎮店之寶在我喝完之前倒下。

空杯子放回木桌。我還有半杯威士忌,勢成騎虎只好閉氣吞酒。

當晚之後發生的所有,我都忘了。

翌日,我清理了床上和客廳的嘔吐物,喝了一大杯清水,裂頭的痛楚揮之不去,全身毛孔都散發著酒精的味道。

下午,我回到太子的酒吧。酒吧裡面有兩三個客人。

當侍應送上漢堡薯條時,我問:「你們的鎮店之寶上班了沒有?」

「哦,他嘛,應該在後巷吃飯。他吃了也是白吃……」

在後巷找到他,正在吃一盒豆腐火腩飯。

「哎,我記得你,昨晚第二個挑戰者。你喝得很好啊。」

「依然輸了。昨晚還有多少個挑戰者?」

「三個,沒有一人站著離開。」

「我沒想過有人的酒量那麼好。」

「你是個健全的人,難怪難怪。」

他笑了笑,合起盒子,站起準備回酒吧去。一個塑膠袋從T恤的下擺滑了出來,駁著一條塑膠喉,另一端插在鎮店之寶的肚子。

裡面全是半消化的食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