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講我聽.我寫你看

安少

面試

講故佬 面試

講故佬 面試

升降機的鋼門,反映著向晴的樣子。

紮了馬尾,突出了秀美的頸項。沒有半點皺紋的黑色行政套裝。純黑絲襪,小腿更見修長。她特地將裙腳拉高了幾公分,露出了些許大腿。

鋼門打開,向晴步入升降機,手指順著按鈕,飛快地找到「35」。由一樓至三十五樓那三十秒,她默唸著公司背景,是今天的第三次,今個月的第十二次。

踏出升降機,向晴只見一個中年女子坐在接待處的紅木桌後。中年女子問了向晴的姓名,拿出了一本黑色硬皮紅角筆記簿,說了句「預約了三時十五分」,要她在手寫的紀錄旁邊簽名。向晴記得上次見到這種筆記簿,已是十五歲的時候了。

中年女子把向晴帶到一個小房間,裡面的家具也是木製。中年女子放下一杯熱茶,著向晴稍候一下,語氣似乎是命令,又像請求。向晴點點頭,雙手平放膝上。

這時,向晴嗅到股淡淡甜香,熟悉而久遠。

姐姐,要吃糖嗎?

只見對面坐了個三四歲的男孩,臉上有顆青色大痣。

向晴正想回答,耳邊卻響起中年女人的聲音:「彭小姐,請跟我過來一下。」

兩人來到一間會議室,長桌後坐了兩個男人。左邊有個空位,椅子拉開,彷彿坐了個無形的人。

向晴坐好後,中間的男人先開口,自稱姓謝,是公司的總經理。坐在旁邊的禿頭男人是公司的人事部經理。兩人遞上名片。

謝經理要向晴介紹自己後,就開始一連串的發問。向晴對答如流,但同時保持不緩不快的節奏。她在求職指南讀到,回答像背書的話,一般不得僱主歡心。

經過約三十分鐘,向晴的額頭略略發濕。謝經理最後的問題都用英語,向晴則以自學得來的英語回應。她瞥見人事部經理連連點頭。

「彭小姐,你有甚麼問題嗎?」謝經理合上記事簿。

向晴的目光飄向那張空椅。

謝經理像看破她的心事般說:「本來有位合夥人想列席,不過……」

「呀」的一聲,向晴背後的門發出酸楚的叫聲。

一名身穿黑色禮服,握著手杖的男人映入向晴的眼簾。他一頭雪般的頭髮,眯起眼睛檢視向晴。向晴全身起了疙瘩,猶如置身寒風。

「彭小姐,這位是我們的合夥人……」謝經理忙說。

「你們統統避席。」老人揮揮手。

兩人匆匆離開,向晴彷彿見到謝經理本來挺得筆直的背脊微微彎下來。

「彭小姐,是吧。」老人似乎沒有意圖坐下。

向晴點點頭。

「哎唷,怕老人家嗎?來,吃塊糖。」老人手中忽然多了個木碗。向晴又嗅到那股熟悉的甜香。

碗中全是大白兔牛奶糖。

向晴取了顆大白兔糖,打開糖紙,香味更濃郁了。

姐姐,吃糖,好嗎?

向晴看著米白色的糖果,放入嘴中,感受米紙在口內溶化。她彷彿見到老人的微笑。

老人坐在謝經理的位子,信手拿起向晴的履歷表,讀了片刻,「拍」的一聲放回橡木桌上。他問:「彭小姐,你的履歷很見得人,大學二年級已在大公司做實習生……」老人忽然咳嗽起來,像被水嗆著似的。

老人清清喉嚨,續說:「可是,我很看重年輕時做過的事,所謂三歲定八十。」

向晴一時反應不下,大白兔糖的甜味和回憶充塞了腦袋。

老人拿起盛著糖果的碗,竟是隻萬壽無疆印的瓷碗。

「彭小姐,你認得這隻碗嗎?」

向晴臉上發熱,頭皮一炸一炸的發麻。

眼前的景物變了,會議桌變成一張摺檯,上面放了幾個已見灰印的橙子。

向晴幾乎肯定身後有個神樓,紅燈一閃一閃,她每次來到這房子都是如此。

「彭小姐,你聽到嗎?」老人坐在一張放在牆角的藤椅,身體一下一下地晃著。

向晴想站起來,雙腿卻黏在地上。地上已不是軟地毯,而是膠地板。

「彭小姐,不記得不要緊,多吃塊糖,幫助記憶。」老人笑了,露出滿口磨尖的牙齒。

向晴本想拒絕,但阻止不了右手伸進萬壽無疆的瓷碗取了一塊大白兔糖,阻止不了手撕開糖紙,阻止不了手將大白兔糖送到嘴旁,阻不了嘴張開迎接。

甜味充滿了她的口腔,她想吐,卻吞下已軟掉的糖果。

向晴耳旁傳來鐵閘拉開的聲音,房子走進了三人。一個家庭主婦,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拖著一個三四歲的男孩,臉上有塊大痣。

「彭小姐,這裡是甚麼地方?」

「鄰居張太太的房子。」

「你在這裡幹甚麼?」

「張太太有份幫人打掃的兼職,所以我幫她看孩子。」

「孩子如何?」問話的不是老人,而是正在廚房整理蔬菜的張太太。

「很好,你的兒子很可愛。」

「是嗎?再吃塊糖吧。」

向晴伸手進碗,把大白兔糖拋入口中。

眼前只有少女和男孩坐在地上。少女將積木疊起,男孩一下推倒,哈哈大笑。

「晴姐姐,我要吃糖。」

「你媽咪讓你吃嗎?」

男孩側著頭想一會,說:「你不告訴她,她就讓我吃了。」

少女嘻嘻一笑,站起身來,在飯桌上的瓷碗中拿了一把大白兔糖。

向晴看著少女拿著糖紙的兩端一拉,大白兔糖像脫皮般露出了半截,她撕下米紙,餵進男孩口中。

「喂,開閘。」有人拍打著鐵閘,向晴依然聽到震動的餘音。

少女拉開鐵閘,發出酸楚的聲音。一個十六七歲的青年走進房子,用腳掃開地上的男孩,一屁股坐在沙發上,半躺下來,人字拖鞋底部對著向晴。

「這人是誰?」老人坐在藤椅上一晃一晃。

「是我小時候的男友。」

向晴還未意識過來,大白兔糖的味道已在口中擴散。

只見青年和少女兩人都在沙發上,男上女下,少女的雙手勾著青年的上臂,卻讓他的右手在衣內摸索。

「不要,小孩在旁。」

「理他呢。」青年伸手去拉裙子。

「晴姐姐,晴姐姐,我要吃糖。」

「讓我先給他吃塊糖,好嗎?」少女按著青年在大腿上的左手。

青年起來,滿臉暗瘡發出紫光,氣吁吁的,向晴見到慾望快要突破出來。

男孩吃完大白兔糖,過了一會,又去拉少女在沙發上的手臂,說:「晴姐姐,我想……」

「鬧夠了沒有!」向晴的耳鼓還在嗡嗡在響,青年的拖鞋印在男孩臉上。

向晴想別過臉,但頸轉不了。她口中一陣酸苦,忙拿了塊大白兔糖,只見青年先將拉著手臂的少女摔開,再在男孩肚上踩了一腳,猶如踏破一個注滿水的氣球。

終於,向晴口中都是牛奶甜香時,眼前一黑,再恢復光亮。

鐵閘和木門都開著,少女躺在地上,肉色內褲褪至膝蓋。她在茶几上摸著,摸到一卷廁紙,撕下一截抹拭兩腿之間。她拉上內褲,扣好裙子,抱起牆角的男孩。他的四肢軟軟垂著。她走進一個房間,把他放在床上,蓋好被子,關上摺門。

老人說:「你怎麼告訴他的母親?」

向晴說:「我說,孩子玩累了,睡得正香。」

老人一拍手,向晴回到會議室,雙腳踏在地毯上。

「彭小姐,我想你再見見一個人。」未等向晴回答,老人已將桌上一個黑色電話拿起撥號。向晴肯定桌上之前沒有電話。

五分鐘後,一個男子走進來,穿白襯衣黑長褲,一副辦公室助理的模樣。

那人取了塊大白兔糖,回頭看著向晴。他的鼻子歪掉,但向晴沒有忘記那臉上的青痣。

向晴踏在大廈外的石板,空氣濃重得教人窒息。

她從公事包拿出手機,發現有五個未接來電,都是剛才面試的公司打來。

向晴回電,表明身份後,電話另一邊說:「彭小姐,你預約了三時十五分,現在都四時了。你來不來?」

向晴回到三十五樓,只見光亮的接待處坐了個頂多只有二十五歲的女子。

接見的人沒有太介意向晴遲到,至少對她的履歷感興趣,還立即問她何時可以開始上班。向晴說要考慮一下。

在回家的地鐵上,向晴打開公事包,把裡面的東西都倒在旁邊的空位,偏就沒有謝經理和人事經理的名片。

那老人並沒有留下甚麼。

向晴再在包內摸索,摸到塊長條圓邊的東西。她拿出來一看,一絲驚叫在嘴角逃脫。

那是顆沒有米紙的大白兔糖。

 

全文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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