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然遇到髒東西，但班還是要上的。
我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公司，整天都神不守舍，又不敢跟阿寶說晚上發生的事，免得被他罵我疑神疑鬼。
大概是我神情太過異常，跟我要好的女同事維維把我拉進茶水間盤問。
「你樣子很嚇人啊，是不是昨晚與男朋友吵架啦？」維維瞪大雙眼。
「沒有啦。」
「那你不舒服嗎？不如早點回家休息吧！」
「現在我最不想去的地方，就是我的家啦。」我苦笑。「今晚也不知道怎算好。」
「啊？為甚麼？」
「說了你也不信。」
「說啦說啦。」維維催促我。
我拉起衫袖，讓維維看左手手腕上的瘀痕。她一看便輕聲驚呼，伸手掩著嘴巴。
「你猜到發生甚麼事嗎？」我問。
「當然知道。」維維嚴肅地點頭。「想不到你男朋友這麼重口味。」
「被你氣死，你想到那裏去啦？」我忍不住反起白眼。
「那……究竟是甚麼人將你弄成這樣？」
「如果真的是人還好……」
我將發生在我身上的怪事一五一十地告訴維維，我一邊說一邊留意她表情，有沒有流露嘲弄的意味，幸好她一直認真地聽完。
「你打算怎樣做？」維維擔心地問。「你會跟男朋友講嗎？不如今晚你先去他那兒睡吧？」
「不行。」
「不行？」
「我男朋友還跟他爸媽一起住。」
「所以呢？」
「他媽媽不喜歡我。」
「哦。」
「我也不喜歡他媽媽。」
「嗯……原來你寧願見鬼也不想見他娘親啊。看來只剩下一條路可行了，你……」
這時有其他同事走進茶水間，我與維維停止討論，一起離開。
「下班後我帶你去見一個人。」維維湊在我耳邊說，未等我回應，便回到自己座位。
我微微嘆了一口氣，即管聽她吧。
結果當然不能準時放工，我滯留在辦公室兩個多小時，才趁上司不注意時溜走。維維比我更早逃脫，去了附近的茶餐廳吃晚飯，我前往該處會合她時，她的一碟雞皇飯剛吃到一半。
「你先吃點東西吧。」維維將餐牌遞給我。
「我不餓。」事實上我全日也沒有胃口。
「既然是這樣，我們立刻起行吧！」維維拿起她那杯凍檸茶，用飲管一吸到底，發出索索聲。
「我可以等你吃完……」
「走走走！」維維起身到櫃位結賬，我唯有在後面跟著。
「你要帶我見誰？是不是甚麼大師高人？」我很好奇，但難免亦有點不安。
「高？他可不算高。」維維笑一笑。「放心啦，他姓葉，我認識他很多年，是很正派的人。」
我在腦海建構起「葉師傅」的形象，只見一個穿著黑色唐裝的中年男人，正在專心地打木人椿。
好像搞錯了。
這位「葉師傅」的辦公室位於旺角一間商業大廈，樓下有一班派餐廳傳單的背心熱褲少女，令我產生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。我與維維等了好久的升降機才進到去，原來每層的餐廳都會找人按停升降機拉客，耽誤了不少時間。
終於抵達目的地，十四樓。
維維在前面帶路，我則緊張地跟在後面。經過一間美容院後，我們來到寫著「葉思定中介人公司」的門前。
我按了按門鐘，大門發出「卡」的一聲開鎖，我推門進去，以為會先見到一個接待人客的廳堂，那知道面前直接就是狹小的辦公室，兩邊都是書櫃，放滿密密麻麻的書本，中間擺了一張凌亂的辦公桌。辦公桌後，坐著一個相當年青的西裝男人，似乎就是我要找的人，但與我的想像不太一樣。
「歡迎，我是葉思定。」男人看看我，攤手示意我與維維坐下。「我已經等了你們很久了。」
「你說，已經等了我們很久？」我半信半疑地問。
「我今天下午已經收到你同事的WhatsApp訊息，知道了事情大概。」葉思定淡淡一笑。
還以為他真的神機妙算。
近看可以看到他臉色很蒼白，雙眼旁有很深的黑眼圈，身材有點瘦削，令我聯想起恐怖漫畫家伊藤潤二筆下的角色，不過不能否認的是，他長得還頗不錯的。
「一般來說，所謂鬼壓床，就是睡眠麻痺症。」葉思定待我們坐下後，緩緩地說著。「壓力過大，身體過勞，也會導致這個症狀，發作的時候身體不能動彈，意識仍然保持清醒，但也會產生幻覺與幻聽，雖然不會影響健康，卻的確是很恐怖的體驗……」
「喂，如果是普通的睡眠麻痺症，我就不用帶她來找你啦！」維維如此沒有禮貌地插口，令我有點尷尬。
「這個自然。」葉思定未有改變他慢條斯理的節奏。「請讓我看看那隻手腕。」
我將有五道瘀痕的手腕伸向他，他身體動也不動，只是斜眼看了一下，沒有打算仔細檢查。
「謝謝，可以了。」
「就這樣？」我有點茫然。
「我只是想推翻一個假設。」葉思定徐徐解釋。「如果你不只是睡眠麻痺症，還加上夢遊呢？這也不是不常見。你有可能是在夢遊時，自己抓傷自己。不過我看到瘀痕後，認為不可能，一來角度不對，二來你本人的手指纖細多了。」
如果是別的情況，這句聽起來像恭維我「玉指纖纖」的說話，或者會令我高興，但現在我只覺得毛骨悚然。
維維按著我的手背安慰我。
「你最近生活上有沒有甚麼轉變？」
葉思定這個問題，令我不明所以。
「嗯……我想沒有吧？我每天都是返工放工，工餘的活動來來去去差不多。」
「好的。那麼事發前，還有沒有遇到甚麼怪事？」
「我想一想……我臨睡前與男朋友傳WhatsApp語音訊息，曾經有段時間有干擾，錄音錄得斷斷續續，後來還傳不出去。」
「介不介意讓我聽聽？」
我拿出手機打開WhatsApp，突然想起我與阿寶的對話好像有點色，臉上一陣發燒。
「如果對話太過私人，你不用勉強的。」葉思定察覺到我的猶疑。
「不要緊。」我搖搖頭，逐段播放我與阿寶的對話。
然後播到那一段我最不想公開的語音訊息。
「不要生氣嘛，其實你是很重要的啦，你知道為甚麼嗎？好啦，我在（咔）我在這裏告訴你，他……沒有下面（咔）下面（咔咔）等你（咔）等你下次來，我任你懲罰好不好嘛？」
維維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，我向她怒目而視，她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，真是討打。
葉思定「嗯」了一聲。
這是他聽訊息以來首個反應，我簡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。
「真是充滿惡意啊。」葉思定面無表情地說。
惡意？
「你的說話的確被干擾了，不過不是網絡問題。仔細聽便可以發現，你的句子因為干擾而重複的部份，可以組成另一句句子。」
「甚麼句子？」維維詫異地問。
我竭力回想剛才那段錄音。
重複的部份嗎？
「我在（咔）我在……」
「下面（咔）下面……」
「等你（咔）等你……」
我感到一陣惡寒從腳尖直透頭頂，全身的力量彷彿一下子被抽空了，軟倒在椅子上。
「沒錯，就是『我在下面等你』這句警告。」葉思定平靜地宣布。「很遺憾，這一刻我除了清楚了解它的惡意外，對它的底細還是一無所知。」
「那……那應該怎麼辦啊？」維維顯然被嚇倒了。
「今晚讓我睡你的床。」葉思定直視我的雙眼。
攬住公仔畀鬼壓（三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