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程哲被門鈴吵醒，剛好是下午四點鐘。
猛烈的陽光，透過窗簾罅隙射進睡房。
他從床上掙扎爬起，堅持把鴨舌帽戴上才去開門。
是小徹。
「咦？」她仔細打量他的臉。「你在睡覺。」
「習慣了白天睡。」程哲沉聲回答，聲帶仍然處於熱身狀態。
小徹自行走進，在客廳的沙發坐下。
程哲正想問她要喝點甚麼，突然醒覺家裏只有清水可喝。
電視機關著，小徹卻盯住黑色的螢幕發呆，沒有說話。
令人不舒服的沉默，悄悄佔據了客廳。
「……還是出去走走比較好。」小徹輕聲說。「有空陪我嗎？」
程哲點點頭。
於是半小時後，兩人肩並肩，在炎熱的鬧市街道中穿梭。不過如果小心觀察，就會發現小徹其實以稍快的步伐，帶領著程哲。
最後，他們來到一間隱藏在舊樓樓上的小書店。
程哲慶幸，那裏充滿涼快的冷氣。
「上次很對不起……」小徹轉過頭來。
「嗯？」
「舊生聚會呀！因為發生了一些事，心情很亂，所以沒有到。對不起……」
「不要緊。我和阿良談得很愉快。」
小徹垂下頭，眨著長長的睫毛，微微呼了一口氣。
「好啦！」她猛地抬起頭。「還未告訴你，我在做甚麼呢。」
「嗯？」
小徹在其中一個書櫃，抽出一本小說。
「買！」
程哲接過書本，只見白花花的封面寫著：《在雪人融化前說愛我》。
「你寫的？」他詫異。
小徹嘻嘻一笑，說：「厲不厲害？」
「愛情故事？」
「很明顯吧。這是最貼近年輕人的題材，容易引起共鳴嘛。」
程哲指著旁邊一堆封面是台式美女繪圖的小說。
「相同系列？」
「你竟然用我的小說和這些『姣婆書』來比較！」小徹沒好氣地說。「平凡的女主角，被幾個多金多情帥公子圍得團團轉……寫這種故事，只是為了迎合女性不切實際的幻想，有甚麼深度？」
「我不懂文學。」程哲承認。「不過，它們的銷路好像很好。」
「即使是通俗文學，也應該反映人性和生活呀。」小徹拿出紙巾抹去額頭的汗珠。「我看過有些人，寫的東西偏離現實，甚麼吸血鬼大戰狼人啦、戇男碰上漂亮女鬼啦、風格化的殺手啦……」
「殺手的故事不好嗎？」程哲感到興趣。
「不好！只是廉價小說喜歡用的題材……」
程哲覺得，為自己行業的文學價值大花唇舌去辯護，非常滑稽。
但他還是決定要說。
「如果有一個活在痛苦的病人，由於無法享有合法的安樂死權利，他被迫雇用殺手尋求解脫……」程哲想起一個行家接的單子。「這可不可以寫成一個具有社會意義的故事？」
小徹眯起眼睛，像看獵物一樣看著程哲。
「你好像很了解這個行業啊。」
程哲微笑，說：「其實我是殺手。」
小徹噗嗤一笑。
「嗯，那你的正職是甚麼？」程哲追問。
「就是作家啊！」
在這個閱讀人口稀少的文化沙漠裏，能以賣文維生，幾乎是天方夜譚。
除非一直有人支撐著她的經濟狀況。
「男朋友……對你不錯吧？」他隨手翻開小說，嘗試把目光集中在文字上。
「他是健身教練，常常和女學員不清不楚……但待我還不錯，至少會給我家用。」
程哲「嗯」了一聲。
「不過……」小徹欲言又止。「我們分開了。」
程哲看著她的眼睛，霎時間感到心跳加速。
微妙的感覺。
「覺得熱的話，可以脫去外套，我幫你拿。」程哲提議。
「真的比起以前有風度哦。」小徹邊笑邊脫下外套，只餘下貼身的小背心。
程哲的瞳孔急速放大，喉嚨不禁發乾。
果然……
她的左臂上，紋了一隻小小的米妮老鼠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