防彈衣夾有雙重的防彈物料,且混合了最尖端的金屬防護技術。近距離的射擊還是讓「黑狗」痛入心扉。內臟像給攪拌成漿,快要從口裡吐出來。
他清楚現下的狀況,任何遲疑都會要了自己的命。對方明顯是那方面的專業,技藝相當高超,無聲無息,槍法準繩狠辣。反擊的話也沒把握,得盡快逃離那人的狙擊射程。「黑狗」瞬間轉了數個念頭,往人多的地方跑!
他拔出手槍,憑子彈的角度判斷槍手剛才的位置,頭也沒轉的朝後開了數槍。一聲慘呼。擊中途人了。從沒指望過命中敵人。他不過要製造混亂。果然,受驚的群眾如放韁的馬般亂奔。尖叫聲和各種鞋跟踏在地上的聲響,混成災難片中的襯樂。男子迅速移動腳步,隨著人群湧動的方向奔走,在人和人間穿插。他清楚那方面的人的辦事方式。他們不希望傷害無關的人,因為間接否定了自身的技術。同時,一擊不成,往往已然對他們造成了極大的挫敗。他們是自傲的人。自傲的人有致命性的弱點。他們承受不起失敗。
事實上,避過了第一擊,「黑狗」覺得自己幾近安全。你已經錯過了我。「黑狗」在人群的保護下,沒多久走到車站的側門。他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,都是驚慌或不知所措的臉容。為什麼世上的人大多愚蠢得無可救藥?「黑狗」心想。根據世間標準來區分好壞,自己無疑屬於壞人的一類。但至少他聰明,聰明比善良更足以在這個世界立足。更何況,世界大部分人既不聰明,也不善良。假如現在手執機槍,掃射這些只懂驚慌的人,還真讓人快樂。
好了,這些留待日後再想,現在得先到安全的地方。不能開自己的車,太危險了,那人一定自他下車後開始跟蹤。正盤算間,他看到路邊一輛候客的計程車。在廣場的右側位置,距離約一百米,完全脫離了主流人群,途上沒有甚麼路人。換上角色,他會選擇這兒伏擊,
沒事的,自己行動迅速,算來該脫離了危險。那人還在車站,被尖叫聲和挫敗感淹沒。只要全速往那邊奔跑,登上計程車,到達遊樂場酒吧,即使對方是神,也沒有奈何了。男人定下主意,離開了人群,用生平最快的速度,往計程車站跑去。
我會安然無恙的離開。他對自己說。之後,我要查出誰想買下我的命。當然,作為回禮,用雙倍價錢買下那人的命。「黑狗」的名字不是白叫的,野狗最難捕……男人牽動的嘴角在下一秒頓住。右頸一陣冰涼,劇痛從頸部蔓延至全身。
青梧握住摺疊尖刀的刀柄,用力向內刺進幾分,大動脈被徹底地割斷。男人痛苦地呻吟,全身的肌肉抽搐了幾下。青梧用左手承住男子的重量,往最近的無人巷口緩緩走去,握住刀的右手張開,僅用虎口挾著刀柄,手掌則接過從那細小傷口流出來的溫暖鮮血。在這生和死之間微妙的點上,男子緩緩望向青梧。
「對不起。本來不想要你如此痛苦地死去。」青梧凝視男人逐漸失去焦點的雙目,以平板的語氣說道。「是不是在悔恨,機警如你,何以被我這種乳臭未乾的小鬼獵獲?讓我告訴你好嗎?沒有原由。只因你的敵人是我,我是青梧,那個十年前在壞人身上刺了十五刀的十二歲少年。」
聽見男人呼出最後一口氣,青梧稍稍放鬆了力度,但沒有立刻拔出小刀,以防濺出大量鮮血。青梧用手承住男子的頭顱,在黑夜的遮掩下,遠看還以為是兩個互相攙扶的醉漢。青梧扶著男子的身體,鼻子聞到死亡散發的獨有氣息,血在他的手心積聚。青梧取最短的路徑,繼續不徐不疾地往小巷移去。沒有人接近,幾個途人在十步以外走過。大家都滿懷心事,低頭盯著自己的影子走。即使旁邊經過巴魯坦星人,也未必覺察得了。
放下男人的身體,拔出小刀。不足一厘米的傷口,卻帶走了那人的性命。青梧重新確認男子已然斷氣,然後安靜地望著他。男子嘴張開,流出瘀紅色的鮮血。眼睛睜得大大的,眼白佈滿血絲,臉也因為動脈的破裂漲得紅紅的。「或許你下世該長成大樹。」青梧喃喃說道。「那樣的話,世界可能會原諒你。可能。」
青梧用毛巾抹淨手上的血。按原定計劃,繞偏僻的路到馬路對面的公園。邊走邊按手機的號碼鍵。到第三下鈴聲,對方接聽了。一把安靜的男聲。
「那人走了?」
「走了。」青梧答道。
「聽說火車站那頭出了亂子。」
「我的過失,引起了不必要的傷害。假如預備功夫再做好一點,應該可以避免的。」
「但是,那人總算永遠地消失。」
「黑暗卻沒有褪滅。」
男聲深表認同地「唔」了幾聲。「沒有東西強大到可以消除黑暗。不過,個人愚見,世界萬物平衡相向,黑色和白色必須互相抵消。所以,我們正在做有意義的事。」
「我們該屬於哪邊?黑還是白?」
男聲乾笑了幾下。「對了,那個途人沒大礙,擦過肌膚,敷藥後離開醫院了。」
「真是萬幸。」
「放心好了,一如以往,之後的事就讓我們處理。他不會動,一切已經好辦。事件不會張揚,也不會有任何麻煩找上你。」
「謝謝。」
「這句話該由我說。明天會到香港,想跟你見面。」
「沒問題。」
然後,通話斷掉了。
公園一個人也沒有。青梧試著吸一口氣。有晚間植物的氣味。還有不知是濕土還是狗糞的味道。一如既往,都市的夜空,沒有星星,卻奇妙地反映都市的亮光。青梧走進洗手間,一樣沒有人。他選了其中一個廁格,閂上門,像平常那樣,快速地換上一套新的衣服。每次殺人後,青梧覺得身上留有死者的味道。或許是錯覺,卻無法忍受得了。
青梧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,用肥皂液洗手,看到自己的眼睛像蜥蝪般露出冷冷的光。沒有任何表情。其實我是害怕的吧。為什麼在臉上看不出來?剛剛用刀刺進去的那刻,意識回到十年前的晚上。那割開肌膚的觸感,無論幹多少次這樣的事,也沒可能習慣得了。臉上卻絲毫沒有驚慌或歉疚的痕跡。不過,我已經無法回頭了。選擇了走這條路,必須咬緊牙關,一直走到底。
自從那天之後,就沒有真正的笑過。青梧垂下眼睛。神明總是低眉,因為世態殘酷,他們怕跟眾生的目對上。即便如此,世界一定還有甚麼美好的東西。青梧重新凝視自己的眼睛。是的,深深埋在裡頭,還有一絲溫暖的光。溫暖的光。他用手指輕撫腕上的樹葉,反復對自己說道。
待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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