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乎整夜沒睡。門口的門鈴響了,青梧才發現時鐘已經繞過十時。阿亦的房門關著,大抵是昨夜太累的緣故,仍然在睡。從大門的防盜貓眼看出去,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男人站在外面,胸口掛住工作證。青梧繫上防盜鏈,打開一條門縫。
「昨夜打大風,渠道瘀塞,公司派我到這所大廈作檢查。」
「等一下。」
青梧關上門,確定一下槍和小刀都跟在身上,才把門打開。
「大清早逐戶檢查,還真是累人。」男人進了屋,咕嚕道。「對了,這是我的工作證。需要檢查嗎?」
青梧沒有說話,盯著男人的臉。男人不自在的移開視線。
「浴室在哪兒?」他問道。
青梧指指浴室的方向。
男人開著浴室的抽風機,回頭對青梧說:「我關上門。待會可能有臭氣。」
青梧坐在沙發,望著浴室門一會兒。他記得,曾經吩咐大廈的管理員為他拒絕任何上門檢查的要求。非不得已的話,亦請先通知他。青梧撥了一通電話給管理員。只有悶悶的撥號聲音,沒有人接聽。青梧拿過遙控,把電視開著,並調高了電視的音量。他走到浴室門外,稍稍用食指敲了敲門球。上了鎖的聲音。
他咬了咬牙,到書房取過浴室的鑰匙,出其不意地打開了門。那男人戴著口罩,手正握住裝有白色粉末的小瓶。男人明顯沒料到青梧會進來,急忙把小瓶丟到包裡。
「馬桶的渠果然塞了。我會替你解決的。你在外面等就好了。」男人說著,卻一臉慌張。
「我沒看錯的話。剛才的粉末是氰酸鉀吧?我怎麼都不知道這可以用作處理瘀渠?」青梧冷冷地說,一邊從男人的包裡翻出另一瓶棕色小瓶。「你的包裡,還有鹽酸,好讓你將我的馬桶變成毒氣廠吧。待我要上廁所的時候,就一命嗚呼?對了,你該還打算告訴我,先不要揭開馬桶半小時。畢竟,化學作用也需要時間。」
「冤枉。我可是正牌的檢查員……」男人聲音顫抖地說。還未說完,男人忽然一把拿過裝飾用的花盆向青梧擲去。同時向前疾衝,準備奪門而出。青梧閃身避過花盆,趁著男人在身旁跑過的時候,
一把挾住他的手臂,以手肘為支點,像男人的身體往地板摔去,同時亮出小刀,抵住男人的下巴。
「不要殺我。」男人求饒道。頭額冒出汗珠。「我不知道那些會造出毒氣。」
「是嗎?」
「我欠他們很多的錢。實在沒辦法,才要幹上這種勾當。何況,我壓根兒不懂甚麼是氰酸鉀。」
「山埃。」
男人好像吃了一驚的樣子。
「山埃和鹽酸產生化學作用,放出氰化氫氣體。毒氣來的。」青梧冷冷地說,隨即拿起那瓶氰酸鉀。「你的胃裡也有鹽酸。嘗一點,看看我有沒有說錯。」
男人拼命搖頭。「我沒有惡意,而且還要養家,不要殺我。」
「他們是誰?」
「我真的不曉得。借錢的時候,也是他們主動找上我的。他們說,無法還錢的話,只要跟他們的指示去辦,欠款就一筆勾消。你看,他們還給我寫了筆記,我只是按著步驟辦。」
青梧接過筆記本看,又拿了他的工作證,撥了電話查證,確是公司的合約員工。
青梧點點頭。「看來沒錯。」
男人舒了口氣。「謝謝。」
「不過,還是不能原諒。而且,我讓你回去報信的話,他們一定用更厲害的手段對付我。」
青梧說著像將氰酸鉀放到男人手中。
男人臉如死灰,握瓶的手不斷顫抖。「我會說照他們吩咐的做了。讓我走好嗎?」
青梧搖搖頭。
「不要。」阿亦不知甚麼時候站在青梧背後,說道。
男人好像看到一線生機似的,哭說著:「小姐,我可是有兒子要養的。沒有我,他們不行。拜託,不要殺我。」
「有家人的照片嗎?」阿亦有點關心地問。
「有,有,有。」男人忙不迭從錢包抽出一張彩色照片。
「很可愛的兒子。」阿亦說道,接著把照片交給青梧看。
一家三口的照片。兒子比較像父親,甲字臉。
青梧看著照片,胃部漸漸翻騰起來。記憶裡的死亡氣息突然在腦海浮現。一陣暈眩,讓青梧急忙扶住旁邊的門框。
「你還好嗎?」阿亦問。
他閉眼想了一會,從男人手中拿回小瓶,默默移開腳步。
男人如獲大赦般站起來。「謝謝。謝謝。」跟蹌的往門口走去。
待男人離開後,青梧才轉身望向阿亦。她吐了口氣。
「我們要走了。」
「他要殺你?」
「有人讓他來殺我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沒有頭緒。」青梧說。
「要不要到我圖書館來?沒多少人知曉那個地方。」
「你為什麼甚麼事都不害怕?」
阿亦搖搖頭。「不,我害怕許多事情。」她給青梧遞過一封信。
「剛才起床,發覺手袋裡原來放了這封信。」
青梧有點疑惑地接過。
「葉桐的最後一封信。」阿亦說。
「清晨五時,我穿好衣服,開始步行到一哩遠的醫院。走過兩旁長草漫生的小路,會到達一道木橋。最喜歡從這兒到醫院的路。沿路我會碰見一個又一個,背著書包上學的孩子。他們會瞪大眼睛看著穿修女服的我。我則會逐個跟他們打招呼。孩子們微笑,卻從沒跟我開口說話。有一個年紀很小的女孩叫貝妮,是個農夫的女兒。幾年前目睹雙親被殺,就不再說話。每天,她都在橋頭等我,我走近時,她會伸高小手,讓我牽著。她的手很柔軟。我用力把它包在我的手掌。我們輕快地走過田野的路。在學校門口,我目送她進去。她回頭向我揮手,一共三次,每天如是。然後,我會靠在大門旁邊,看其他的學童陸續回到學校。低年級的,高年級的。他們有些拿起掃把,清理遍落滿地的花瓣和落葉。有些圍成圓圈,在操場唱著老師教的阿拉米語歌謠:「爸爸上班工作去,媽媽煮好晚飯了。狗兒搖著長長的尾巴……」這個時候,我心中的空寂才會消散殆盡。直至上課的鐘聲響起,孩子都到教室去了。我才會離開,到醫院開始一天的工作。
昨天五時,我起床後,吃了早點,依平日的路往醫院。到達木橋,卻沒有看到上學的孩子。貝妮也不在。我往前方走著,赫然看見離小橋十多碼處插著的木樁。兩顆小孩的頭顱,臉對臉的,被掛在上頭。我甚至認得他們的臉。我看見,還有更多的木樁在前方。我心中一片空白,想將他們的頭從木樁取下來,卻無法想像自己有勇氣移近一步。他們每個人看上去還是那麼的活生生的,雖然死了,靈魂卻好像仍然留在裡頭。我轉過身,頭也不回的不停地跑,不停地跑。腦海不時出現他們的音容,揮之不去。
後來,美拉院長告訴我,那些孩子為了賺錢,替人在街上貼印有政治口號的海報。我在她的懷裡哭了許久,許久。
今天,一個美國來的生意人提議,給我們醫院和收容所捐出三百本聖經。美拉院長拒絕了,她要現金。美國人以看異教徒的目光看著她。她只咬住下唇,甚麼都沒說。但是,我知道,神喜悅的,不是我們曉得背一整篇的經文,也不是我們每天看十遍聖經。祂看重的,是我們願意奉獻自己的多少,以減輕別人苦難中的痛。
外面的孩子在等我。他們常常邀我跳舞。我們都不懂,只是跟隨音樂踏上旋轉的腳步。那踏在地板上,咯咯的聲響。你聽到嗎?
再見。」
未完待績
ano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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