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輝推開公司的玻璃門,裡面涼爽的空氣透出來,他舒適得嘆了口氣。下午的辦公室差不多是空的,只有智叔坐在電腦屏幕前吃著一盒乾炒牛河。
「都三點了,現在才吃飯。」家輝在轉椅掛上西裝外套,面前只有十五吋的電腦屏幕正在顯示樓價成交的資料。
「上午太忙了,剛收了兩個唐樓單位。你呢?那棟華威樓呢?」
家輝微微搖頭,從公事包取出一個保溫瓶,放在桌上。
「談不成但有好湯喝也算不錯,是甚麼材料啦?」
「青紅蘿蔔煲瘦肉。」
一個穿行政套裝的女生從後邊的辦公室走出來,跟家輝說:「真的是你。老闆聽到你的聲音,要你去見他。」
家輝把掛在椅背的西裝外套披在身上,將保溫瓶放在智叔桌上說:「來,嚐嚐春嬸的手勢。」
「春嬸的湯多好喝,大家都知道。我就不客氣了。」
家輝敲敲經理室的門,女秘書向他豎起姆指,表示經理心情不錯。
鄧經理嘴裡含著煙,一雙腳放在寫字枱上,鞋底對著家輝。他身後有個關公像,家輝每次都會不其然地看一眼。關公的鞋子是綠色的。
家輝坐下,雙手放在膝蓋。鄧經理遞上煙包,家輝取了一根,用長期放在桌上的火柴點燃。鄧經理把煙灰缸推到寫字枱中間。
「華威樓那邊如何?」
家輝呼出一口煙,沒有回應。
「又不行吧?那個何春來怎樣也不肯賣嗎?」
「對,春叔很難搞。」
「加多少呢?」
「十萬。」
鄧經理把煙蒂彈進缸裡,狠狠吸了一下,白煙隨著說話逸出:「兩個月之後政府就會收地搞重建,拿不下何春來的房子,就等如沒有威華樓,我們就沒有籌碼跟政府殺價的了,你懂嗎?」
家輝點點頭。
「光是點頭是沒用的,輝仔,做些成績出來。這項目做不成,上邊的大老要是不滿意,大家都吃不完兜著走。」
家輝身子倚前,手中的煙蒂抖一抖。
「輝仔,有甚麼儘管說。」
「春嬸跟我說,春叔喝早茶時心情特別好。我明早就去。」
燭光下,家輝看著煎得微焦、香氣四溢的牛排,稍動手上刀叉的意欲也沒有。
「輝,怎麼啦,沒胃口?」阿敏喝了一口紅酒。
「沒甚麼。」家輝拿出一包香煙,才記起餐廳禁煙,旋又放回口袋裡去。
「給老闆罵狠了?我看他心情挺好的。」
「沒有沒有,只是那個春叔,唔,也真麻煩。」
「連我們最佳代理人也說麻煩,那也真麻煩。」阿敏叉子刺進切成小塊的牛排起,手臂伸前遞到家輝嘴前。
家輝微笑一下,張口吃了。
「我聽智叔說,這春叔的房子舊得厲害,是嗎?」
「天花都露出鋼筋來了。」
「那我們安排的房子是好多了,真是不知足。」
「而且是同區,說真的,我想跟你搬進那個單位去。」
「談成了這宗生意,我們還稀罕這安置單位嗎?上周我們參觀那個也不錯,那個山景很美。」
「那個地方好是好,可價錢是不是有點高呢?」家輝想起那價值八百多萬的房子,只有四百多呎,面山,對面的樹林有鳳凰木,綠中一點紅。
「我們會一起供的,不過你嫌貴的,我就當沒收過這枚戒指了。」阿敏向家輝展示無名指,把碟子一推,上面還賸半塊牛排。
茶居清早的顧客絡繹不絕,身穿白色制服、拿著熱水壺的侍應在桌子間穿來插去,好不熱鬧。家輝知道這場面只是多維持一個月,這家茶居位處的大樓已被他的地產公司買了,而且那宗生意也是家輝談成的。
家輝特地五點鐘起床,就為了霸佔二樓的雅座。他點了一盅普洱,兩籠點心。
樓梯處出現一個頭髮稀疏的頭顱,然後是幼眶眼鏡。家輝不用多看半眼,也知道是春叔的。他手拿鳥籠,面露微笑,是家輝難以得見的喜悅。
可是,當眼睛看到家輝,立即變得如刀般鋒利。家輝彷彿見到春叔的臉變長了。
家輝待春叔掛好鳥籠,點了茶,安坐位子,就吸了一口氣,逕自走到春叔那一桌。
「春叔,可真巧,記得我嗎?」
春叔瞥了家輝一眼,繼續洗杯。
「你不介意我坐下吧。」家輝不待他回應就一屁股坐下。
春叔「哼」了一聲,喃喃自語,家輝看出是「沒禮貌的小子」的口形。侍應拿著茶盅過來,家輝說把春叔的帳記到他的上。
「小子,現在我沒錢嗎?要你請客嗎?」
「春叔,少動氣,讓小的做個東,大家好商量。」
「跟你很熟嗎?房子我不賣。不要再上我家,我老婆的湯不是人人喝得起。」
「春叔的火氣這麼大,喝杯茶下下火。今天來不是談賣樓的事,只是談談你跟春嬸往後的日子。」
「有甚麼好談的?」春叔喝了一口茶。
「春嬸的膝蓋不大行,春叔想必是知道的。」
春叔眉毛一揚。
「你們房子當然是好,難以取代,但千好萬好,每天走到地上卻有條長長的樓梯。春嬸跟你長命百歲,只怕那條樓梯還要走三十年。三十年呢,不長不短,春嬸的膝蓋只怕……」
家輝還未說完,春叔就一杯熱茶撥在他臉上。他強認著疼痛,聽到春叔說「媽的,用我女人來威脅我」。當他抹乾臉龐,春叔早就走了,只賸下流了一地的熱茶。
未完待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