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講我聽.我寫你看

安少

Youtuber的萬聖節

燈光由一排排雕成鬼臉的南瓜罩子射出,照著蘭桂坊略為潮濕的街道。

時間是凌晨一點鐘,街上興旺得像晚上九時。吸血鬼伯爵正和女巫熱舞。白人喪屍張開血盤大口,與打扮成埃及妖后的亞洲女子擁吻。温度比外面要熱上幾度。

人人酒酣耳熱,也有冷靜的人。站在牆角的青年頭戴鴨舌帽,左手握著iPhone 7S,看似是個追求最新潮流的年輕人。其實他已在這裡逗留了一個多小時,為的就是找一個好位置。平時一邊走路雙目一邊注視著途人,遇上有甚麼值得紀錄的人事,立即用手機拍攝,然後上傳至Youtube網站去。就像前一天才拍到一對狗男女當街親熱,影片的點擊率高達七萬多。青年的Youtube的頻道名叫地獄犬,兩年前開立,已有近十萬人訂閱。他有個名為「狗男女」的系列,專門上載偷拍的色情短片,已因此被Youtube警告了幾次。這些影片的點擊率偏偏最高。

今晚有些不同,青年不會先拍攝再剪接才上載,而是直播串流影片。他看看手機螢幕,已有近二千人進入了他的頻道。有數十個留言問為何還未開始。現在在電腦螢幕觀看直播的,必定是一生從未踏足蘭桂坊的宅男。青年倒覺得他們挺可憐的。他喝完最後一口啤酒,把罐子扔進附近一個垃圾桶,清清喉嚨。

「又係我喇,我地活係一個猶如地獄嘅世界,今晚大家可以同我一齊見證呢個世界有幾污糟,有幾藏污納垢。今晚係萬聖節,自然就有好多牛鬼蛇神係度出沒。今晚亦都係我嘅找數日哎,同各位兄弟一齊暢遊蘭桂坊,玩下Trick or Treat……」青年伸直左手,令鏡頭既捕捉到街頭即景,又看到自己的模樣。他旋轉身體,附近的酒吧和一群酒醉男女都拍入鏡頭。有個打扮成死神的外籍女郎向青年揮手微笑。青年怦然心動,但在鏡頭前顯示自己有男女之欲,是他目標受眾的大忌,於是他把鏡頭對著女郎,大叫:「大家睇下呢個妖女,如果今日唔係要同大家暢遊呢個蘭桂坊,我就收左佢啦……」觀看直播的人已多達三千人。

「喂!」青年信眼看去,只見一個身穿深色外衣的大漢交叉著手,雙眼木然。「你好收埋部手機喇,唔好影我啲客。」大漢指著青年。青年手機鏡頭向著大漢,說:「宜家有個大牛龜話唔比我影野,仲成世界,各位兄弟認為點……」那大漢作勢欲打,青年急忙退開。

兩個穿警察服的人走過。青年大叫:「宜家有兩個差佬喇,居然仲有人萬聖節扮差佬,極醜惡!」觀看串流的人增至九千人。有人留言:「黑警同袍」那兩人回頭看過來,其中一人指著青年說:「拍咩呀你!」他走過來要截查青年,肩上的對講機傳來一陣嘰嘰喳喳。兩名警員聽罷再不理會青年,急急離去。青年冷笑一聲,稍稍移動手腕,來個大特寫。「正義必勝!黑警退散吧。」

「而家我就帶各位兄弟深入虎穴,準備入去呢條萬惡之行人路……」鏡頭一轉,卻拍著一個穿著暴露的女子單手抓著電燈柱,身子繞著旋轉。青年知道,觀看頻道的人心底裡都喜歡這些畫面,但口中的道德水平卻高得出奇,必須有意無意間加插這些片段。

青年走進正在跳黏黏舞的人群,當中有好幾個單身女性,青年慢慢走近一個穿粉紅小背心、牛仔褲的少女,問:「你成日黎呢度玩架?」(留言:「偽毒可恥!」) 少女還未回答,已有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走近,跟青年說:「搵食行遠啲。」伸手一推,青年差點摔倒。

一個穿吊帶裙的女士左手拿著酒瓶,右手撫胸。青年舉步走過去,不過幾步,卻見一隻手從後勒住女士,另一隻手卻將刀子送入她的喉嚨。那雙手的主人穿了件黑袍,戴著奪命狂呼兇手的白色面具,嘴角濺上了血跡。那人走到剛才將青年推倒的魁梧男子背後,左手刀子一進一出,魁梧男子像腐土般倒了下來。穿小背心的少女繼續跳舞。青年左手拿手機,右手推路人,向著黑袍男子的方向走。那黑袍男子繞著圈走,倒下的人已超過十個,人群繼續互相黏著身體跳舞。(留言者:「真定假架!」「鬼國啊!」「仲未有人發現,一定係假架啦!」)青年心中盤算,如果現在報警,就拍不了這段獨家影片。

「呀!」一下短促的女性叫聲,令整個地方安靜了半分鐘,旋又嘈吵起來。「Please get someone to……」「有人受傷,call白車呀!」黑袍男子退出人群,青年沿著刀尖上滴著的血走,一直離黑袍男子約十五六步的距離。過了兩個街口,黑袍男子走進另一堆人群,青年跟上去,人多得只見到身前五步的地方(留言者:「點揸機架,Hi auntie。」)。黑袍男子合共刺了五人,才有人驚叫自己同伴受傷流血。

「你仲袖手旁觀,明明得你阻止到佢。」青年走不過兩步,瞥見一個留言。留言者名為國術少女。黑袍男子潛入了第三個人群。遠處傳來微弱的鳴笛聲。青年走進人堆,再看一次那個留言。我可以阻止他嗎?青年想到這次有當英雄的機會,他還躲在手機背後嗎?

他將手機轉為自拍模式,對著鏡頭說:「各位兄弟,我要做野了,請幫手share。」話未說完,一個留言說:「小心後面」青年看見一個白色面具在肩後出現,嘴角染有血跡。他腰間傳來一陣劇痛,眼前盡黑。

地獄犬最後一段短片,觀看人次多達一百二十萬。萬聖節無差別兇殺案的疑兇於當日凌晨四時落網,據說抓他的警察於執勤時觀看Youtube短片,已被紀律處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