猛鬼大廈（終）

伍。幽冥

沈青、林淡、鄭雅和許婷繼續走，樓梯間沒有光線，黑暗中只能摸索著道路，慢慢樓梯變成了斜坡，只見遠處有一點光源，鄭雅和許婷往著出口奔去，沈青扶著林淡慢慢走過去。

通道的終點卻是一片遼闊的景緻。

殘陽如血，映著河水也泛出老舊的黃色，河上煙水瀰漫，岸上豎立著一塊大石，兩岸是無邊的草原，開滿了火紅色的花，彷如燃燒著整個世界。
放眼看去，這個世界再也沒有別的事物，艷麗卻也寂寞。

「這裡就是出口嗎？」沈青不禁驚嘆。「這種景緻，和前面的樓層差太遠了……」

「你不知道猛鬼大廈的最後一層是什麼嗎？」林淡看著她輕聲道。

「你是說……地獄？」

「這裡是幽冥地府。」林淡指著眼前的事物： 「忘川河、生死路、彼岸花。」

沈青扶著林淡繼續向前走去，四人沿著忘川一直走，也不知走了多久，但殘陽依舊，時間恍如定格了在一瞬間。

沈青停下來，看著林淡蹣跚向前的背影，橋就在前面了。他走了幾步，就停了下來站在河畔，因為背光，他的背影只是一抹黑色，看不出輪廓。

林淡轉過身來，明明背著光線，但沈青卻感覺他正微笑著。他指著忘川深處，只見橋底深處有一個漩渦，隱約能看見另一邊的世界。雖然出口就在眼前，只是咫尺之遙，惡夢就能結束，可是位於水底深處的漩渦，他們根本無法接近，除了涉水渡過忘川，就只能從橋上跳入河中，沉入水底。

「這是忘川水，會讓人忘記前塵往事。」林淡說道。「一口忘川水，已經足以抹去你心裡最重要的事物。」

「如果不小心喝了一肚子水，會不會連自己是誰都忘了？」鄭雅道，臉上盡是擔憂。

「總比死掉好。」許婷橫了鄭雅一眼，徑自向前走去。

四人走至橋前，橋前正豎立著那塊遠遠也能看見的大石。

「這是三生石。」林淡的語氣有點哀傷。

三生石，傳說只要在石上把兩人的名字雙雙刻上，即便靈魂經歷六道輪迴，緣分也能度過生死而不毀，天力人事，皆無法改變。三生石上三生誓，今世求不得的廝守，只能寄望來生可相守終老。

林淡嘆了口氣，自言自語道：「我們終究還是回到了這裡。」

沈青輕撫著石上的刻字，有些名字已然模糊，不知是刻得年月久了，或是被人撫平了。沈青不禁想到，在他們之前來到這裡，許下三生之諾的人，不知最後逃出去了嗎？她心裏突然有股無法言喻的哀傷，眼裏有點水霧，嘴裡喃喃道出了一個名字，良久，她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水。

「快走吧，晚了就逃不出去了。」

鄭雅走至橋上，漩渦裡顯示出另一邊世界沉睡的鄭雅。鄭雅有點猶豫地看著其餘三人，雙手微微顫抖。漩渦的影像越來越清晰，隨著鄭雅留在這邊的時間流逝，只見沉睡的鄭雅呼吸逐漸淺，胸口起伏慢慢減少，鄭雅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地流失。

「鄭雅，快點去吧，時間無多了。」

突然許婷奔過去撲向鄭雅，把她從橋邊拉回。許婷和鄭雅雙雙跌在地上，鄭雅使力踢開許婷，忙向橋邊爬去，只見許婷從口袋裡拿出小刀，直往鄭雅刺去。林淡和沈青忙奔上橋，然而許婷已經抓住鄭雅，鋒利的小刀抵著鄭雅的咽喉。

「別再走過來！」小刀輕輕劃過鄭雅的頸項，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。

「許婷，不要！」

「我不會殺你的。我怎麼捨得傷害這樣漂亮的身體。你這副軀殼，我自然會好好珍惜。」

「許婷……你……果然是死靈。」林淡嗤鄙地看著她。

「死靈？」沈青不明白。

「沈青，你在遊戲中看到的所有鬼怪都是死在這裡的靈魂，死靈，他們都是在我們之前的玩家，但都死在路上，最後變成了那些鬼怪。」

「哼，死靈，我才不屑變成那種東西，我會得到新的肉體，離開這個世界！」說罷許婷又拉著鄭雅走近了橋邊，水裏的漩渦變得更大了。

「你就這麼確定你能偷走鄭雅的肉身？」林淡冷靜地看著許婷，牽著沈青的手心卻已冒了不少冷汗。

許婷聞言遲疑了一瞬間。

林淡要的也不過是一瞬間，他衝過去搶許婷的小刀，一把推開鄭雅。沈青連忙上前幫鄭雅爬上橋。

「要活著回去。」沈青微笑著對鄭雅說，輕輕推著鄭雅一跳，鄭雅沒入忘川漩渦之中。忘川上浮起白色的水霧，朦朧中沈青彷彿看見影像裏的鄭雅漸漸睜開眼睛。

「沈青，快走。」林淡努力地抓住許婷，不讓她撲向沈青，但許婷不斷扭動，嘗試掙脫林淡的箝制，對右手受傷的林淡而言顯得十分吃力。

「可是我不可以犧牲你自己活下去，之前說好誰也別丟下誰的！」沈青跑過去想幫林淡。

「別過來！」林淡艱難地開口道。「我走不了的。我……也是一樣的……」

此時只見許婷用力一腳踏在林淡腳上，尖尖的鞋跟踩在腳背，林淡臉露痛楚神色，但仍不肯鬆開手。許婷見林淡不肯放手，張口便咬在他的脖子上，她身上漸漸散發出黑氣，林淡身子一軟，便讓許婷掙脫了。

「救了鄭雅，還有個沈青不是嗎……」許婷嗤笑道。「只要能活，誰的肉身也一樣。」

許婷身上散發著黑氣，黑氣纏繞著林淡，他軟軟地躺在地上，努力地伸手想要拉住許婷，但無力的手被許婷一腳踢開。許婷抬起林淡的下巴，嘴角勾起邪魅的笑容，道：「你現在是不是後悔先讓鄭雅逃了？本來我是打算放過你的小情人的。現在讓她留下來陪你吧。」

林淡一怔，眼裡頓時充滿了悔恨，悔自己無力保護的，恨自己無力阻止的。

沈青驚恐地看著魔化的許婷，一步步向後退，她看看地上無力地躺著的林淡，他無聲地用口型說：「走吧。」

沈青咬著下唇，臉上滑下一行淚，不停地搖頭。

「我做不到。不可以。」

許婷昂首，帶著勝利的笑容看著沈青，準備拉她到橋邊打開漩渦，卻突然不停咳嗽，從嘴裡吐出黑色的液體，原本光滑的肌膚瞬間衰老鬆弛，長出皺紋，捲髮變灰變白。她腳下一軟，腳步踉蹌，從橋上掉了下去，水裏便冒出許多手，拉了她沈下去。

沈青看見遠處站了個黑色的身影，身邊站了一個嬌小的白衣身影，在向她揮手。

沈青向著那方向輕聲了句謝謝，便上前扶起躺在地上的林淡。

「林淡。」

沈青扶著林淡走到橋上。

「我剛來的時候，在活屍手上救我的，是你吧？」

林淡只是低頭看著地下，不發一言。

「為甚麼？」

沈青看著林淡，她牽著他的手，突然不捨得留下他一人在這個蒼涼的地方。這些路走來，她之前確實是以為林淡也能一起逃出去的。

「沈青，我早在幾年前，就已經死了。那時候，這裡還有其他人，不過他們最終都是逃不掉死在這裡了。」

林淡的笑容十分哀傷。

「幸好，我還有力氣陪你走到這裡。幸好，你還能活著離開。這次，你要好好活下去。」

林淡突然甩開她的手，用力一推，把她推下橋，直至落入水中的漩渦中心。

沈青感到自己被卷進漩渦，漸漸無法呼吸，掙扎中不禁張口灌入了幾口水，眼前越來越黑，身旁的一切慢慢消失，她掙扎向上看的最後一眼，只見林淡寂寞哀傷的目光，漸漸被黑暗吞噬。

終章。忘川洗不盡

忘川畔，殘陽下的三生石前，一切都泛著老舊的黃色，林淡站在石前，看著石上的刻字。石上刻著他的名字，和沈青的名字。兩個人的名字連在一起，筆劃已經有點模糊。

林淡撫摸著石上的刻字，輕輕念道：「沈青，林淡。」

沈青林淡，情約三生。

只是他，不可能赴約了。

「她竟然回到了這裡，那就是喝下了忘川水還不能忘卻的執念嗎？」不知何時，余默靜靜地出現在林淡身後。「值得嗎？為了她，永生永世困在這裡，再也無法輪迴轉世，最後只能落得成為幽魂的下場。」

「情之所鍾，生死不棄，你……不會懂的。」林淡道。「誰讓你是無心之人呢。」

「無心，也無緣。」余默漠然道。「你們的生死從來與我無關。」

「既然無緣，那你何必救鄭雅一命？」林淡拍了拍余默的肩膀。「還有許婷的事……余默，謝謝。」

兩人共同看著忘川的殘陽，永不落下的夕陽，彷彿嘲笑著他永遠停留在十九歲的悲哀。困在這裡的靈魂，時間會停滯，也無法輪迴，只能困在這裡一直流連遊蕩，魂魄只能慢慢枯朽，最後會一絲都不剩。

「林淡，你後悔過嗎？」

「不後悔。即使會變成一縷幽魂，即使失去所有，我也要護她一路安然。」

余默走了之後良久，林淡微笑著回想起那年沈青落入忘川前，他清楚聽見了她的聲音。

「林淡，等我。」

有些執念，足以打破生死陰陽之隔，即便以靈魂為賭注，也要走上同樣的旅途，只為再見你一面。

沈青在自己的床上睜開眼晴，她彷彿記得夢裡有夕陽映照著河水的景緻，還有站在河畔的背影。

窗外透進來的陽光雖然溫暖和煦，卻有點刺眼，彷彿睡這一覺已經很久沒有睜開眼睛。

桌上的電腦仍然亮著，沈青輕笑，她又忘記關電腦就睡著了。沈青從床上坐起來，準備把電腦關上，卻發現桌上有張字條寫著猛鬼大廈。

猛鬼大廈？那曾經是她最喜歡的網頁遊戲，她突然好想念中學的日子。

沈青從書架上拿出高中時代的相冊，一頁一頁地翻過去，相片中的大家笑容燦爛飛揚，散發著青春無敵的氣息，她忽然有點寂寞的感覺，好像忘記了甚麼很重要的東西。

其中一張照片從相冊裡掉出，沈青拾起一看，相片中的兩人牽著手，笑顏甜蜜幸福。沈青把相片翻過來，背面只寫了寥寥數字。

沈青林淡，二零零九年夏。

全文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