妙姨臨終前,她大概猜到自己大限將至,有天她邀我到家附近城門河畔觀賞夕陽。
我推動載著小姨的輪椅走過車公廟站對面的小徑。妙姨相當虛弱,坐在輪椅上好像沒有重量。
「秀萌⋯⋯ 」她著我挨近她肩膀,「妳看看那群白鷺。妳想成為牠們嗎﹖」在堤岸邊有數只白鷺飛過。
「牠們在自由地飛翔呀,多好﹗」我指著那正振翅飛翔著的大白鷺,不自覺地叫了出來。
河道的兩旁都是白鷺,棲息在對岸正茂的叢林,在夕陽映照下烘托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平和。
就在我為這一刻的景致著迷發呆之時,妙姨使盡力量支撐自己的身體要挺直坐著,凝望著我—— 我在生以來很少會與這種眼神對望。
確認到我形神貫注地注視她後,她說出一番話:
「沒錯,牠們行動自由,卻從未嘗到真正的自由。」
「真正的自由﹖」我疑惑了,「牠們不就很自由了嗎﹖」
這些事情對當時年少無知的我來說,的確是難以理解得透徹。
「牠們能四處飛翔,不受地域牽制。」妙姨指著河邊剛捕獲活魚的一只白鷺,「但牠們總要覓食吧﹖總要求生吧﹖一生也只能為生存而存活著⋯⋯」
我仍摸不著頭腦:「沒那麼差吧。為了生存而打拼、奮鬥,不也是一件美事。」我瞧瞧妙姨那瘦弱不堪的手臂、以及那不能走動的瘸腿,「至少他們行動還是自由吧﹗」
妙姨見我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,不禁搖頭嘆氣:「我看見的,並不是肉體的自由:而是生生不息的循環——生命的束縛﹗」
可能說得太慷慨激昂,妙姨就咳得很厲害,咳過不停。
「妙姨⋯⋯」我著緊地望向她那張蒼白的臉,握著她那冰冷的手不放。
妙姨看著我,又好像不忍我為她這副模樣傷心難過,就稍稍放開了繃緊的眉頭。
「拿著。」妙姨將她頸上的十字架項鍊脫下來,輕放在我掌心內。
我望著這十字架項鍊:暗淡銅色的十字架,在夕陽的餘暉下,綻放著一點猩紅的色彩。
「這就是我得著永生的奧秘。」
她用堅定的目光盯著放在我手上的項鍊,「待時機到了,我就會讓妳知道⋯⋯ 咳咳﹗」
每當動氣,妙姨就咳過不停;我擔心她,就擺手著她別說下去。
「⋯⋯我的身驅雖是軟弱不堪——」縱然我欲阻止,她卻仍斷續地說著,「它卻勝不過我的生命,⋯⋯和我的永生——」
她那蒼白得發青的枯槁面容,在說這話時,竟展現出和諧、完美、無憾而滿足的笑容⋯⋯
臨行前,妙姨握緊我的手:
「秀萌,找尋你的目標吧﹗不要像那群海鷗般⋯⋯ 漫無目的地活著。」
看見她這垂死的模樣,我只顧垂淚點頭,沒聽進甚麼就唯唯諾諾答應了。
不久後,我就收到妙姨的死訊。
我出席妙姨的安息主日。於她以往聚會的教堂裡舉行。肅穆而祥和的氛圍、牧師那像說著玄妙道理的講道、情同手足的弟兄姊妹痛哭哀悼⋯⋯ 我握緊胸前妙姨交付的十字架項鍊,心中好像有股說不出的顫動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