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嘩!」
小徹開門後睜大眼睛。
「你幹嗎帶這麼大盆菊花下來啊?」
程哲低頭不語。
進到她家後,他直接走向露台,拉開玻璃趟門。
雨後空氣特別清爽。
程哲蹲下,將黃金菊放好在露台的一角。小徹翹起手站在他後面,不解地望著。
「送給你的。」他沒有回頭,仍然維持蹲著的姿勢。
小徹一呆。
「它喜歡曬日光浴,最好能在不同時間替它換換位置……」
小徹的手輕輕按住嘴唇,雙眼越眨越快。
「……記得給它喝充足的水,每半個月餵它吃一次肥料。」
程哲慢慢站起,轉過頭來,看見小徹臉上溫柔的微笑。
「謝謝你。」她小聲地說。「很久沒有收到男孩送的花了。」
「嗯。」
「而且還是一盆活的花呢。」
「嗯?」
「平常人們會送一束束的鮮花,但它們已經離開土壤,很快就會枯萎啦。那不是有點傷感嗎?」
「嗯。」
「所以我很喜歡這盆花,真的。因為它可以一直陪著我嘛!」
小徹仔細地研究這份禮物,左碰碰,右摸摸,還湊過鼻子去聞了幾下。
「它長得好像一棵小樹……」她認真地說。
「不覺得。」
「有沒有替它取個名字呢?」
程哲搖搖頭。
「從今天開始,你就叫做村上春樹,知不知道啊?」小徹笑著對黃金菊說。
程哲好像聽過這個名字,但一時之間想不起是誰。
看見小徹高興的樣子,鴨舌帽下不禁現出微笑。
「好好照顧它。」程哲叮囑。
他相信,懂得照顧別的事物,就會學懂照顧自己。
這很重要。
「是村上春樹,要叫它的名字!」小徹急忙指正。
「好好照顧村上春樹。」
程哲一本正經,小徹則捧著肚子大笑。
「那麼,我走了。」
「這麼快?你才剛來……」
「要辦點事情。」
他們一起走到大門,程哲在前,小徹在後。
程哲想跟小徹說句最後的再見,於是轉身面向她。這一轉身,才發覺兩人站得很近。
非常,非常的近。
小徹閉上眼睛,期待著甚麼。
程哲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,然後用手指彈在她額上,一邊笑一邊說:「嘿,覺得睏的話就睡一睡嘛。」
「……嗯。再見了,Nic。」
大門閉上。
對,大家永遠都是好朋友。
應該是。
程哲嘆息,啟程前往下一個目的地。
四十五分鐘後,豪華住宅前。
他按下通話器。
「誰啊?咦,Nic,你……你怎會找到這裏的?」
通話器的另一邊,語氣隱藏著不安。
「你不會要老朋友站在門外吃西北風吧?」
「……進來吧。不用脫鞋了。」
門打開,程哲依言走進。
「這兒很大,裝修也很有品味。」程哲由衷地讚嘆。
「還好,找名設計師代勞的。」
「沒有傭人?」
「我又沒有老婆小孩,又沒空回家吃飯,那用得著?不過有一位鐘點清潔阿姨,定期會來打掃。」
「嗯。」
「對了,是誰將我的地址告訴你的?是小徹嗎?」
程哲平靜地看著要置他於死地的人。
「一直以來,我都知道你暗戀小徹。只是我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傻,阿良。」
阿良高大的身軀退開一步,勉強笑了笑。
「你說甚麼?」
「我說,你真傻。小徹的男友,是你買兇殺的。」
阿良看著程哲拿出一支滅聲手槍,陷入一輪沉默。
「然後,你買兇想殺的是我。」
「小徹被那個不專一的男人騙了,我是為她好。他根本配不上小徹……他應該死。」
「難道我也該死?」程哲嘲弄地問。
「Nic,你明明已經走了,不應該再次出現在我與小徹之間……」阿良深深地吸一口氣,艱難地說。「那時我還特別要求,你一定要沒有痛苦地死去……」
「真是慈悲。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修正錯誤。」
阿良突然明白了甚麼,歇斯底理地大笑。
「哈哈,哈哈!竟然會這樣巧合。」
阿良一邊笑,一邊走到廳中的小酒吧,拿出兩個玻璃杯與一瓶紅酒。
「Nic……跟我喝最後一杯。」
「……好。」
阿良倒好兩杯酒,將其中一杯交給程哲,碰杯。
兩個男人,再也沒有對話,只是靜靜的將手上的酒喝完。
程哲放下酒杯,重新握起手槍。
阿良揚眉,左手手指點著自己額頭。
握鎗的手腕微微震動。
握鎗的手腕微微震動。
握鎗的手腕微微震動。
板機扣下。
阿良的玻璃杯,跌在地上粉碎。
*
程哲離開阿良的住所,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。乘車前往維多利亞港海旁的途中,他幾乎沉沉睡去。
來到海旁,他靠著圍欄,將手鎗沉進海底。附近疏落的行人經過,也沒有多加留意。
程哲找到一張長椅坐下,香煙試點幾次才點燃。
浪濤拍岸,海風拂面。他靜靜地閉上眼睛。
時間到了。
現在,沒有阿良的阻撓,小徹便可以追尋真正的幸福吧?想到這裏,程哲忽然醒悟。原來一直到最後,他都是為了別人而殺人。
鴨舌帽下,嘴角牽起。
那支煙,留在唇間,直到燃燒殆盡。
〈完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