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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里凝目

千里凝目(四)

講故佬 千里凝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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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 世界的秩序

綠先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兩年出生,父親是美藉空軍,曾經在中國駕駛飛虎隊戰機抗日,並於其間和中國籍的母親結婚。因為本姓Greenberg,取中國名字時,就選了「綠」這個字作姓氏。

綠先生的童年以至青年時代可謂一帆風順。他三歲那年,父母攜同他回到美國。父親擁有退役軍人的福利,加上母親經營的中國餐館搞得有聲有色,綠先生得以過著富裕的生活。父母花盡心思栽培這個獨子,綠先生八歲已經讀完莎翁的所有劇本,並多次在公開數學比賽獲獎。高中畢業後,綠先生以優秀的成績報讀美國西點軍校,並通過兩次口試,入讀機械工程學。

綠先生畢業後在美國陸軍服役了五年,並攀至上尉軍階,退役後開設了一所保安公司。他利用個人的人脈積極開展公司的業務,聘請前警員擔當行動專員,又起用大學學者提供有關恐襲的專門知識,更重要的是,他在通訊和資訊科技方面請來了大量專才,令公司得以研發出行內首屈一指的保安系統。

短短十年間,他的保安公司成為了國際公認的行內巨頭。他們的客戶包括政治人物、商業大亨,以至國際影星。除此之外,公司亦有提供其他方面的服務。他們為客人擔當顧問,負責調查不同威脅的源頭;同時亦可以受託,在家居和公司安裝專業先進的保安系統,並有專人定期檢查。

九十年代初,綠先生的公司共有830名全職員工,另有1000多名有聯繫的非合約調查及行動專員,業務範圍擴充至全球十五個大城市。

十年前,綠先生開始運用個人與各國政府的聯繫,跟國際救援組織合作,在幾個戰亂國家的鄰國邊境推行「安全屋計劃」,為難民提供短期的庇護所和糧食。此舉進一步提升公司的國際形象,同時也實現了綠先生年輕時的抱負。1979年,他在電影院第一次觀看「現代啟示錄」。當時,三十五歲的綠先生被那些殘酷而真實的畫面深深震撼。他雖然服過兵役,卻沒有參與過戰爭,更沒有體驗過戰場上那無比的悽冷。掛在樹枝上的屍體在烈日下東搖西晃,叛逆者的頭顱被割下示眾,這些影像一直留在綠先生心內。

然而,「安全屋計劃」實行以後,綠先生才切實感覺到何謂戰爭,還有個人的無能為力。他攜同記者,乘坐私人直昇機到訪這些庇護所。一雙雙混濁的眼睛和乾瘦的身體,猶如鬼魅般環繞綠先生的全身。他曾經見過婦人對世界最後的凝視。她的下肢被炸斷,只剩下血肉模糊的盆骨,瘦如柴枝的雙手插了輸血管。她眼睛半張半合,嘴裡喃喃說著甚麼。綠先生在她旁邊蹲下,想聽她最後的話語。正當綠先生把臉湊近的時候,婦人的雙眼忽然大大的張開。在那瞬間,綠先生和婦人的目光相觸,他看見了婦人的出生,她家人的離逝,族人被屠殺,嬰兒在戰火中哭啼,無數生命,如在刀片上行走的蝸牛,每分每刻被死亡包圍。施暴者沒有給予任何憐憫,無止境的黑暗。那目光中,彷彿蘊含了整個世界的哀傷和苦難。然後,婦人的雙眼合上,永遠的合上。

從那時候起,綠先生的想法慢慢改變了。他覺得,除了要保護受迫害的人,世界亦有義務清洗那些令人受苦的施暴者。他聘請了頂尖的武器專家,秘密研發暗殺用的軍用武器,同時開始訓練自己的殺手和僱佣兵團。綠先生利用公司的已有情報,派員暗殺那些破壞世界的始作蛹者。綠先生和專家尋找那些人的保安漏洞,然後派遣訓練精良的人執行刺殺。他暗中把計劃命名為「啟示錄」。

他常常做夢,覺得正置身深海之中,聽到海底深處那些輕渺的氣泡,徐徐升起,然後破滅。太初起始,大地原是一片海洋。萬物融和。魚群竄走於海藻之間,生物浮游在無止境的深藍,物種始源,一片平和,世界逐步產生。山川河流,飛禽鳥獸,按照其生存的規則,各司其職。聲音對他細訴那些失去了的年代。然後,「我們」進佔世界的角落,泥土因乾涸而裂開,機關槍和火花,殷紅的血和淚水,一雙雙混濁憂傷的眼睛,靈魂呈半透明,在空氣飄遊,陣陣的哭音。呢喃漸漸遠去,至寂靜無聲。他因為婦人的眼睛而從夢中驚醒,感到痛切心霏。

綠先生坐在私人飛機上,穿筆挺西裝的下屬走近,俯身到他耳旁。

「那件事處理好了。沒有任何後果。」指的是那個叫「黑狗」的男人的事。

「警方那邊呢?」

「一切照我們意思。」

「這樣就好。」

綠先生所以認識青梧,完全因為機緣巧合。若不是那時候他剛好到香港接洽生意,剛好看到那樁醫生夫婦被殺的案件,他不會主動找上青梧。事實上,綠先生習慣把眼光放在世界之上。案件雖然在這個小城市轟動一時,但是在世界的眼中,兩條性命只是九牛一毛。它為某些人帶來無法挽回的傷害,卻無阻地球運轉。然而,綠先生卻無法不去在意這樁案件。可能因為自己的童年過於幸福,令他生起愧疚之情;但是,更大程度上出自無名的直覺。直覺告訴綠先生,你要找上那個男孩,並且用你的能力把他從泥沼拉出來。他延遲了返回美國的行程,推掉了幾個無關重要的會議,然後著手尋找青梧。

當綠先生看見青梧,他那雙小孩的眼睛牢牢盯著綠先生。綠先生知道自己找對了人。他查出了兇手匿藏的賓館,利用賓館的中央冷氣系統,放出氣體讓那人動彈不得,卻保留了他的知覺。

「就是他了。」他牽著青梧的手,站在房間的門外,看著那個一動不動的男人。

寂靜的房屋裡,綠先生聽見青梧漸變急促的呼吸。

綠先生永遠記得青梧伏在自己腹上,淚水的溫度。

待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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