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講我聽.我寫你看

唐樓

姐妹的日記:腐朽

講故佬 唐樓

講故佬 唐樓

十一月十三日 星期一 陰

今天阿旻有點事,所以我獨個兒放學回家。在家門前,我看到一團黑色的東西,叫人心裡發毛。我叫那個作「東西」因為阿豆已完全不成貓型。阿豆匍匐著,像爬又像躺。我心裡悄悄鬆口氣,因為不是看到阿豆的……

只是兩個月,阿豆已經完全改變了。嘴邊的肥肉垂了下來,肚子脹得貼著地板,走路蹣跚吃力。我彎著腰想把他抱起來。天啊!真重。阿豆還是像往常一般對我喵了一聲。我立即皺起眉頭,因為他的口氣太臭了。他太重了,於是我把他放在地上。

「喵」阿豆不滿地叫了聲。

「他吃得太多了。來!給他餵點藥。」我把頭轉過來,鍾婆就在跟前。嚇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
「藥?」我心中狐疑。鍾婆的眼睛帶點混濁,我看著瞳孔內像煙像霧的灰色,不自覺地拖著阿豆走進鍾婆家。

我把重甸甸的阿豆放在椅子上,到處張望。鍾婆的家跟上次我們拜訪時差不多。不過,凶惡的佛像已經不在壇上,取而替之的是一幅老道士騎虎圖。老道士似笑非笑,眼睛老盯著我看,叫人很難受。不久,鍾婆從廚房拿著一碗血紅色的湯過來。

「喝。」她咪著眼睛對我說。

「鍾婆……不用了吧?」

「喝。」鍾婆又輕輕說了一聲。

我不自覺地把碗拿起準備喝起來。

「不是你,是貓。」

我呆了一下,暗罵自己白癡。我把湯碗送到阿豆的嘴前。阿豆先用舌頭舔舔血湯,然後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了半碗。

「好好,大仙一定很高興。」我木然了。這說話是什麼意思啊?那湯到底是什麼?我更恨自己怎麼會中邪似的,竟然餵阿豆吃那碗無名的毒湯。

「對不起。」我忍著淚,立即捧著阿豆衝出門去。

今天的事我怕得不敢對其他人說。阿豆你千萬不要出事。


23/2 星期一 ☁

在學校逼令下,今天依然在家抱著癡肥的阿豆「平伏情緒」,可是我的情緒不需要「平伏」。

電影中,主角因失去至親哭得死去活來的情節,沒發生在我身上。我現在才知道,那些都是造出來的戲,但我寧可永遠體會不到,不是嗎?姊妹間與生俱來就被一條無形的鐵鍊所連繫,唯有死亡才能把它摧毀。雖然那種缺失不著痕跡,但我一部份的生命確實從根底被掏空了。眼淚嗎?半滴也沒撒下。眼淚在這情況下根本幫不上忙!

今天,是我第二次上鍾婆家去。

早上,只有我一人在家發呆。忽然,聽到拍拍幾下敲門聲。

「阿妹!我啊,鍾婆。」

「鍾婆?」我隔著門問道。

「你過來我這邊,我有好東西給你。」

我跟著鍾婆回五○二。房子跟我腦海中留下的印象截然不同。表面上整潔了很多,原本神壇上的佛像,以及姐說的老道乘虎圖已經不在了,取而代之的是西洋聖母像。那聖母是上釉陶瓷造的,她身穿淡淡的藍色長袍,披著頭巾,她兩手垂下,掌心向上,一臉慈愛。鍾婆在佛壇上覆上一幅白布,又插了幾根長長白色蠟燭在香爐中,白蠟燭只是擺著聖母像前裝飾,沒有點燃。蠟燭旁邊又放著一盤水果。雖然整體上是西洋式,但感覺有點彆扭。再回頭看看聖母,竟有點兒像觀世音,同時又嗅到幾分相似,但比以往更甚的臭味。

「妹,過來。」鍾婆打斷了我的心思。「這個給你。」一支硬硬的東西往我懷裡一塞,是個木製的十字架。

「這是人家給我的,保你平安。」什麼?平安符?洋教有這樣的玩意?

後來鍾婆又有的沒的重覆著她的家事,條理雖然不清,但大意是說很渴望兒子回來;又叫我好好孝順父母,因為現在父母只有我一個孩子。我實在沒有心情聽老人家嘮嘮叨叨,而且也受不了襲人的臭味;所以我喝了口茶便道謝回去了。


十一月十七日 星期五 陰

今晚我遇到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。晚上做完功課後,到天台舒展一下筋骨。當準備回去時,我聽到某角落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,隱約看到一個人影蹲在地上。我戰戰兢兢向他走去。快將走近時,不巧我打了個噴嚏。那人吃了一驚,動作笨拙地站起,半爬半跑。他一站起我便認出那胖子是「和藹可親」的陳生。他到底在做什麼?

在剛才蹲著的角落,留下本濕濕的色情雜誌。一股臭味湧到我喉頭,又想到他送給我們的禮物,便覺噁心!


十一月廿五日 星期六 陰

這兩個月爸開工的日子很少,收入減少,心情不好,賭馬賭得更凶,又常常不在家。媽兼職晚歸,回來後又跟爸吵嘴。有時候吵得面紅耳赤,聲嘶力竭,連妹這樣的懶豬也給吵醒。

媽大嚷「賭!賭!賭!你把家也輸光!」爸反吼道「房子也能賭回來,還有什麼不能賭?」

「錢都沒了,不去找工作,日日耗在馬場竹館。」貧賤夫妻百事哀。我身為長女能做些什麼?我想不介入事件是最好的做法。我邊哄著妹睡覺,邊暗自向上天祈求。在無助的時候,或許人只能向神請求罷。

過幾天要考試了,沒問題的!


十一月卅日 星期四 雨

晚上竟然下毛雨,我馬上去把晾在天台的衣服收回家。正當準備回去時,水箱附近傳出嗚嗚的聲音。在黑暗處有兩個人在糾纏,陳生,手在啞姐姐雪白的身體上亂摸,嘴巴也瘋狂地啜著啞姐姐的脖子,身體伏在啞姐姐身上不斷抽動。

「呀、呀」啞巴只能發出刺骨的聲音。她根本不能戰勝禽獸的重量及他的暴行。啞姐姐被壓在底下的身體在扭動,兩手抓著陳生長滿肥肉的背,刺白的雙腿朝天,反覆地蹬著,吸收四周微弱的光,自身亮得像天上的銀蛇,兩人身體上的不知是雨點還是汗珠,在黑暗中一點一點的閃爍。

整整五分鐘,我就這樣呆呆站在旁邊看著獸行,不能轉移目光。

最後,終於結束了。陳先生拉起褲子,掏出錢包,把幾張鈔票放在地上。赤裸的啞姐姐顧不得穿衣,沒有拾起鈔票,嘴角似笑非笑的酒渦使人迷惑。如果這是一樁交易,我也無話可說。倘若是啞姐姐是被逼的話,那麼懦弱的我袖手旁觀,便是做一件無可挽救的錯事。

我回家後,便把陳生送我的衣服剪爛丟了。

我要平伏好心情,明天是最後一天考試,不容有失。


22/2 星期三 ☂

昨晚看了姐的日記,如晴天霹靂。今天我按捺不住,在家拿了幾個水果去看望啞姐姐。

啞姐姐打開門,很驚訝看到我。她歪著頭發出狐疑的目光。我總不能一開口說問她那些尷尬的事情,所以胡謅一篇加上水果,總算進了啞姐姐的家。啞姐姐的家,如印象一樣,潔淨無暇,到處打掃得有條不紊。我有的沒的聊著,啞姐姐也順應著點頭、搖頭、打手勢、寫寫字。我們談到家庭,談到嗜好,談到鄰居,可是我偏偏沒有勇氣當面問她那件事情。我到底在幹什麼?差一步就能問明真相。姐姐因為愛而沉淪,啞姐姐又為了什麼而墮落。不問因由,最終的結果也是萬劫不復。啞姐姐,你明白嗎?

忽然她起走到書架,拿起了一本德蘭修女的傳記。她寫在筆記本上問我,「你知道為什麼會孤獨嗎?」

我搖搖頭。

她又寫上「孤獨的煎熬比貧窮更甚。」然後對我莞爾而笑。

我臨走時,她又寫「不必傷心。」

毫不意外地,即使在打掃得一乾二淨的家,我也嗅到了臭味。現在臭味越來越厲害,我對臭味的觸覺也越來越敏感。


十二月五日 星期二 晴

期中成績發下來,我第一,阿旻第二。可是,他好像不大高興。阿旻放學後叫我留下,吻了我,恭喜我再次考第一。我說你不滿意,也許我下次可以讓他考一次第一吧。他笑著搖頭說,「成績對我來說沒意思,我的心思在你!」

最後阿旻說有事情要拜託,他有點小生意,想請我替他當個小秘書,然後每周再給我車馬費。我說不用了,但他說知道我家的情況,那零用就當是他的心意。阿旻這麼關心我,我心底裡非常高興。即使推卻天下人,我都不會推卻他的。走的時候,他給我厚厚一疊的資料回去整理。阿旻很厲害,未成年就已經開始暗地搞小生意。他將來必成大器!

對了,跟同學路過的時候發現妹的文章又貼堂了。同學說她厲害。我心裡覺得好笑,雖然她的文字裝模作樣,但心底還是傻氣十足的丫頭。


十二月六日 星期三 陰

爸今天晚上回來,買了燒酒,斬了料,和我們吃晚飯。媽下班回來後,她愕了一下。然後逕自去換衫洗澡。爸喝了兩杯,哼著兩句薛老渣的胡不歸去哄媽。聽說當年爸就是憑著那兩句調子把媽追到手的,這兩句後來又成了我和妹的名字。

我和妹很識趣,飯後就自行回房睡覺去。

爸媽是叫青梅竹馬,後來爸去行船幾年,儲了點錢迎了媽進門。上岸後在地盤打工,日子不算苦不算甜,也慢慢熬過來,然後又生了我和妹。
但是爸變了。

我和妹睡著後,廚房有什麼東西打爛了,然後又一輪爭執。最後爸罵了幾句髒話甩門走了。

我醒了,起來寫日記。妹半睡半醒,我隱約聽見她的夢囈「姐,快走,他令你變臭了。」


十二月十七日 星期日 陰

「砰!」老舊的門被甩上。又一個爸爸離家了。

「姓陳的!你對得住我!」今天下午,陳宅傳來哭鬧聲。

「怎樣了?現在你有穿有吃,還想怎樣?想管我?」

「我跟你一起那麼多年,一直隻眼開隻眼閉。前事我都算數,現在你搞女人搞到家裡來,我能不出聲?你說!這是什麼道理?說!」

「你不高興,我們可以離婚。錢,我不會少付半分!兒子要跟我走。」

「你這老狐狸終於露出你的臭尾巴!給你生了兒子就想撇下我?你想也不用想!你休想!兒子是我,我不會讓他跟你的。」

家家有本難念的經,陳生一家不值得同情,那麼我們呢?爸已經幾天沒回家了。今天和妹下午買菜,回家時剛好見到爸上樓,他見到我們又望望我們手上的菜,於是問道。「阿晴,身上有兩百嗎?」一陣酒氣攻來,妹側過面。

我打開錢包,爸一見便把四張百元紙幣搶過去,袋進胸前。然後三步併兩步跑了上去,消失在四樓前座。

我掛著笑容跟妹說「看來爸精神不錯呢。」

「姐,你的錢。」

「不打緊,那四百元是剛才買菜找回來的。我還有好兩千在口袋。怎啦?我的錢臭嗎?」

「臭。」

「我說是香甜的。」對,愛情是甜的。

「臭的,包括利世旻。」我聽到不禁苦笑。每次提到阿旻,妹總會非常反感。我家的事即使跟阿旻說,他也不會理解,也不需要理解。他現在追求的是「學會」內的絕對掌控權,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。


發佈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