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講我聽.我寫你看

電音四重奏

Infighting & Intermission

兩天後施賢收到了短訊。

巫》 我已經把新的曲譜發到你們的電郵
沈# 已經收到什麼時候練習
施@ 我們一向各自練習啊
巫》 通常是各自練習,星期四定好表演地點,星期五一起吃完飯後就表演
沈# 原來如此T^T
巫》 我星期一天地堂,十點後沒有課。我們可以一起練習
沈# 我早上不行呢,但午飯後可以
巫》 施賢呢?OK?
施@ 現在才說,時間未必能遷就到。
沈# 不好意思,好像拖累了大家
施@ 練習得好一點就不成問題了

施賢列印出電郵的附件,足足五頁「鬼畫符」,大概是巫垠從音樂圖書館找來樂譜再重新編寫的。演奏長度一般,不過編三個聲部也得費上功夫。她不知道巫垠花了多少時間編曲,或者他一向有編曲的習慣,不然怎樣那麼快就能把樂譜編成?不過她很少理會。在第一次「演出」的一星期前,巫垠給她看了份譜,問她一星期能不能練好。那時她看了,哼了兩句,就答應了。看過譜子,施賢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日程表。

星期一,施賢還是擠出了時間去看練習。練習的地點是學校後山的研究院生堂花園。平日人少,空氣又清新。施賢到的時候,巫垠和沈國熙已經開始了。沈國熙正在拉他的中提琴聲部。施賢看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覺得好笑,他就像耿直的鐵路維修員,這裏鎚鎚哪裏敲敲,吃力地追上工程的進度。

巫垠面容不改,說:「這裏的把位應該這樣。到了這個音用二指比四指方便,因爲緊接就要換把位。」他用自己的琴示範了一下,又叫沈國熙跟着做一次。來到這一長句,我們要一種連綿不絕的感覺,所以不能貪方便而轉弦。你試試整句都用D弦,但要留意音準。」「手跳上半把位,有時很難拿捏得好,這個要練。真的弄不好,不如用另一弦,但音色會有差距。」

沈國熙不好意思地說:「不好意思。看來我未夠能力和你們一起演奏。」巫垠說:「哪有這樣的事。我想只是你未習慣自己讀譜吧。」施賢說:「我們跟小學生不同,譜子必須自己消化過,沒有老師給你一份即食樂譜。也不是單純把拉弓推弓的符號標上就成。」沈國熙面漲得紅紅。巫垠說:「施賢的說話有點重,但是她說得對。拉得準確是最基礎。這方面你肯練習,就不是問題的。在這之上,我們是要拉得自然,配合樂曲的『神髓』。」施賢搭上話:「你是唸理科吧。道理就像數學題,一道題目可以由不同的方法解決,有直接的方法,有迂迴的方法。數學題最後會得出相同的答案,但是音樂的答案會因爲方法不同而有不同的『色彩』。」

這時施賢拿過琴和弓說:「例如跳音。」她把琴弓一拉一推奏出了蹦、蹦兩聲,「這樣也行」,然後弓連續拉了兩下,也算兩下跳音。「又或者」他緊接又連拉了兩聲,不過第一聲之後,他是抽過弓來再拉的。「這些都是跳音,都按着琴譜的指示拉的。但是效果就截然不同了。仔細分辨之下,它們之中有表現靈巧、有表現急速、有表現出倉猝,各有『味道』。明白嗎?」

沈國熙點點頭:「明白。」巫垠說:「好。那麼我們試試新的方式拉出來吧。」沈國熙按下錄音機,再次演奏。

當鐵路維修員拿到了適合的工具,掌握了適合的方法,他能修整的不再是一截截的鐵路,而是整個鐵路系統,他不再是鐵路工匠,而是鐵路設計師。

一里通百里明,沈國熙的琴技已經不再是他們所擔憂的事。爲他們帶來壓力的是另一件事。

本來小小的星期五演奏會,變成聚集了五、六十人的活動。最先有意見的是Music Club,在民主牆上貼出大字報,狠狠抨擊古典音樂守舊,壓抑創作,行文映射巫垠他們。文章也在廣佈電郵和校報上出現。大學生總是反傳統,急着要破格。馬上就有人嚮應寫了幾篇文章,大學管弦樂團也遭殃,連帶傳統油畫和書法亦被批判。爲此,間接得罪了學院派。學院派的,也寫文章,說藝術必先受嚴謹教育進而表現情操,烏合之衆不代表藝術。

Music Club沒有就此停下,又舉行了講座,標題「破四舊、立五音」,連續數期校報都有相關的報道;乃至叫人在他們表演時派傳單,故意在觀衆中說話,說「小兒科」、「機械式演奏」、「老套」,諸如此類,分明是狙擊他們。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原因,聽衆的人數竟然只剩下十多人,有時只是小貓三兩隻。

施賢和巫垠表現得毫不在意,沈國熙看了皺了眉頭,忍不住問:「難道你們沒有任何想法嗎?」巫垠答:「記得當時我請你加入時說什麼嗎?」沈國熙說:「你說,你想推廣古典音樂和傳統樂器,走出演奏廳,重新令人認識它們。問我有無興趣加入。」巫垠說:「你認同就無問題了。」沈國熙說:「可是爲什麼Music Club……?」

施賢說:「我和巫垠曾經參與過Music Club的『傾莊』。」沈國熙瞪大了眼睛:「什麼?」施賢說:「當時我和巫垠是候選外務副會長和會長。我們希望想令會員認識音樂其他方面,其實爲此提出過不少意見和實際的計劃。」沈國熙說:「這是好事啊。」施賢說:「不過好些人熱衷搖滾樂,有些人只想少做少錯,重複學會以往的流行音樂活動。」施賢頓了一頓,繼續:「傾莊時完全談不攏,兩邊針鋒相對。當然我們也不是執意糾纏在這事情上,所以最後的決定是只要我和巫垠會完全負責那些『創新活動』就行。」

巫垠打斷說:「後面的不提也罷。」施賢說:「不,既然沈國熙加入了我們,他亦有權利知道。」接着說:「上莊以及老鬼都一面倒地傾向搖滾樂和POP,他們不斷干涉我們的討論;到後來部分支持我們的人,都慢慢傾向另一邊去。」她接着說:「不久便來到週年大會。」沈國熙答:「聽說Music Club的 Campaign 和週年大會總共超過一百小時,僅次於動漫學會。」施賢說:「無錯。在台上捱了通宵,最後的部分就是投票給候任內閣。由下面的宣傳祕書和出版祕書開始投票,最後剩下我和巫垠。我們只得到 兩票贊成、其餘Quorum 全數反對——老鬼、上莊甚至同莊的,全部投了反對票。」

沈國熙一下子呆了,吐出:「怎麼在最後一刻……」施賢淡然地說:「只能說是『陰謀』吧!」

沈國熙說:「這樣做有意義嗎?真的是不滿,爲什麼事情不說清楚呢?」施賢說:「意義?我還記得他們那天的意味深長的笑容呢。」巫垠打斷說:「於是我們便試着在Music Club外推廣音樂。」沈國熙說:「而Music Club則看我們不過眼。我大概明白了。」巫垠說:「但即使這樣,我們還是可以玩音樂啊!我相信還是有很多人支持我們的。」沈國熙說:「或者我們也要做點什麼。」施賢嘴角泛起了笑容說:「只要巫垠說一句。」

在這星期的演奏會,肯站下來聽他們的音樂的,只有五個人。末了,巫垠說:「我在此宣佈,星期五演奏會到此暫告一段落。多謝大家。」

三人同時向觀衆深深地鞠躬。

未完待續